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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蚕豆的往事
 
 
修改时间:[2016/04/25 21:07]    阅读次数:[492]    发表者:[起缘]
 

  一大早去菜场买菜,发现多家蔬菜摊前都有未剥开的蚕豆荚卖,我突然发觉日子过得真快。上次见蚕豆还是串串紫花乍开,怎么这么快就旺市了呢?

  孩提时代,父亲每年都会在老屋后面的自留地种蚕豆。他握着笨重的豆锹在前面扎孔——抬起豆锹,往土里一压,前后一摆,一个大小深浅适宜的孔就扎好了。我和哥哥在后面放豆种,每个孔放两三粒豆种,然后用脚尖一踢,就给豆子蒙上土了。初冬种下的蚕豆,有很强的生命力,绝少需要浇水施肥,历经霜雪雨露也不打焉,反而越发透露出蓬勃的生机。

  阳历四月,蚕豆成熟了。采摘蚕豆是一间轻松的美事,年幼的我常常自告奋勇地抢过这份差事,乐此不疲。拎一个能装下自己身体的大花篮,屁颠屁颠来到豆地里,专挑那些胀鼓鼓的摘。因豆荚往斜上方生长,采摘时往下掰,就不费吹灰之力;如偏要往上拔,未等豆荚摘下,搞不好整株豆秆已被连根拔起了。摘来蚕豆,顺便也把它们剥好。剥蚕豆也有技巧,其实不是真剥,只要像绞毛巾一样把豆壳拧开一个口子,再挤一下,鲜绿的无瑕的豆子便像点了屁股的炮仗从窝里蹦出来。我常摸着那层白绒毛想:这家伙真是懂得享受,整那么厚的一个房间不够,还把房间里面都糊上厚厚的羊毛壁纸,怪不得长那么胖了。

  母亲一会儿就把蚕豆煮熟了。每年第一碗新豆,必定祭给列祖列宗,然后就给活着的最年长的奶奶盛一碗。等轮到我们小辈,往往已经垂涎三尺。捧着一个高脚碗,坐在门槛上,美美享受着美味。只要稍微老一点的豆子,我们会剥掉皮再吃,为此常免不了奶奶的一顿数落:“这么嫩的豆还剥皮,罪过介!”奶奶吃鲜豆果真从不吐皮,即便是已经豆眼变黑的豆子,最多也只是把豆眼剥掉,其它的皮是万万不会吐出来的。拿老人家的话说,那三年里连豆皮都没得吃呢。虽无法体会奶奶说的“那三年”到底有多糟糕,但是我们还是会听她的话:豆子尽量养老点再摘,嫩豆子难填饱肚子;吃豆不要吐皮,那样罪过格。现在想来,从营养学的角度来说,蚕豆皮中富含身体所需的许多营养成分。这样看来,弃之实在可惜了。能捧着高脚碗把蚕豆当饭吃的日子一年中不会有几天,多数时候,鲜蚕豆还是当菜的。取一棵自家腌制的芥菜,或在菜园里割一茬韭菜,与豆子炒在一起,顿时满屋飘香。等豆眼全都黑了,往往用来剥豆瓣吃。我最爱吃榨菜豆瓣汤和咸菜炒豆瓣,常常是还没开饭,就只剩下榨菜或咸菜了。

  进入五月,蚕豆的豆荚慢慢变黑,豆秆也不再油绿,一年中吃“鲜豆”的日子告一段落。母亲把蚕豆连秆拔起,放在道地晒干。一部分干蚕豆会被用一个小酒甏装起来,作为豆种,其余的,多数会炒石板豆。许多人喜欢在炒蚕豆以前把豆子在水里浸胀,这样炒出来的豆子比较脆,而我总觉得被水泡过的豆子吃起来没有石板豆那么香。小时候,炒豆子是这个时令为数不多的零食之一,好多同学上学去都会在的确凉罩衣口袋里鼓鼓地藏上一把,边走边吃,越嚼越香。我的牙齿坚硬,估计就是那会儿常吃石板豆的成果。当时班里有个同学,特别喜欢吃豆子。豆子吃多了,肚子里面气就多,课堂上时不时会放几个响屁,引来一阵哄堂大笑。中医理论说蚕豆吃多了容易得胃胀气,不知那位嗜都的同学现在可安好?

  我所读的第一所小学叫双建小学,学校东边有一家粉丝厂。在两排平房之间的天井里,几十口大水缸全部泡满蚕豆。水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泡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接下去,蚕豆如何被磨碎,如何被榨干我不得而知。我所能看见的是经过第一次压榨的豆粉大块大块地晾晒在竹席上。这些豆粉白得有些像石膏,使人不得不产生悬疑,刚才那酸臭的蚕豆怎么变成这么洁白的豆粉的?这豆粉气味也不好闻,总有一股无以名状的豆腥味。想不到我平时那么爱吃的粉丝的前身如此惨烈,对粉丝的厚爱之情顿时消减不少。曾经有一天放学时,偷偷地藏了一块“石膏”在书包,回家烧了一锅糊糊,吃起来还挺有味儿的,满满的豆香。想必那时候的厂家还没有现在这么“聪明”吧,怎么不懂得往里面掺香精消除些酸臭味呢!后来断断续续又偷过几次“石膏”,这不光彩的历史就不详叙了。

  粉丝厂没几年就搬走了,据说是浸泡豆子的水碱性太强,排放到出来后,厂子后面的稻田几乎颗粒无收,东边的小河里大大小小的鱼虾也几近绝迹,村里人把厂子告了。听到这个消息,不觉令人汗颜,看来吃蚕豆和粉丝还是要适量啊。

  事实上,对蚕豆的喜爱并没有因这件事而减少。前年,我独自骑车去绍兴。在鲁迅故居,我终于没能抵挡住茴香豆的诱惑,被满街浓烈的茴香豆香拽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店。十块一包的茴香豆,就着五年陈加饭酒,独饮独醉。也许茴香豆的香不如石板豆天然的香,但是沉浸在鲁迅笔下如诗般美妙的水乡童话,就算没有酒,那股浓浓的意境,也足以使人陶醉。

  而今,又到蚕豆飘香时。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与蚕豆之间已产生了深深的鸿沟。待到今秋,拾掇拾掇早已荒草丛生的土地,种一片蚕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