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水调歌头

　　 每到农历十五的夜便会想起苏轼的《水调歌头》。也会回忆起青葱岁月的那个中秋夜。老师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对着我们吟诵：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十三岁那年骑上父亲那辆没有闸线、没有铃铛、两个脚蹬子就只剩下细细的铁棍的自行车去到四十里外的辛店镇上初中。辛中原来是高中，到我们这一届却招收了两个初一班，我在二班，班主任赵海录。

　　 那时班里的学生我最小，住宿生常常是两个礼拜回家一次。因为平时的我比较节俭所以班主任对我格外照顾。小小的我们毫无例外地一致崇拜着我们年轻帅气的班主任。他高度近视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透着睿智，就连他蓬乱的头发都让男生们膜拜！

　　 班主任并不任我们主课，他会在自*课突然就出现在我们背后，悄悄地站在交头接耳的我们跟前不动声色，直到没有了声息都老老实实地开始自*才大踏步地离开教室。

　　 那会儿的农村学生是有秋假的，而中秋节都是包含在秋假里。但是我初二那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中秋节没有放假。中午一顿大锅菜沸腾了整个校园。同学们议论纷纷，揣测晚上学校会让我们吃什么、玩什么？一班班长说她们班晚上有晚会，这不禁使我们二班也振奋起来，个顶个摩拳擦掌准备晚上pk一下一班。

　　 晚上了，月亮从树后升起来，教室里我们八十多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翘首期盼着，期盼着班主任能进来大手一挥说：“晚会开始！”我们都紧张地拿着书本向门口张望，班主任来了……

　　 班主任手里提着两个竹编的大大的篮子，进门冲我们一笑，透着些许神秘还有一点坏坏地。他把篮子放在讲台上，前排的同学试探着站起来向篮子里面偷瞄。班主任嗔到：“坐下，看什么看？”他严肃地扫视了一遍教室说：“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我们面面相觑，不敢回答。老师一指外面的月亮说“那是什么？”我们不禁疑惑地小声说：“月亮啊。”“什么？我听不见。”我们生怕老师是在考试我们什么智力题，小声地嘟囔：“就是月亮啊。”老师说：“今晚的月亮圆不圆？”我们说：“圆——”“为什么这么圆？”“中秋节——”我们的声音在和班主任的一问一答间逐渐整齐洪亮了。班主任说：“中秋节要吃什么？”我们都盯着那两个硕大的篮子了然了，使劲地喊起来：“月饼——”随后教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那个时候能吃上一整个月饼还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在我家都是一个人半块地分开吃。所以我们看着讲台上的两大篮子月饼兴奋地跳起来。

　　 “本来学校把每季度剩下的余粮会兑换成饭票平均返还给你们的，正好今年赶上在学校过中秋了，学校就兑换成月饼发给同学们。让我们一块儿过一个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中秋节。”班主任提着篮子一边述说着月饼的出处一边开始一人两个月饼地发起来。拿到月饼的男生第一时间就“吭哧吭哧”地吃起来。女生也矜持地小口咬着。轮到我了，我把发给我的月饼轻轻地塞进抽屉里，想留给弟弟妹妹。班主任忽然回过头对着我有点怜惜地说：“吃吧！”我脸“腾”一下子就红了。被老师看透心事的我不好意思地拿起一块月饼轻轻地咬起来。班主任看我吃了月饼才扭头继续往后发。

　　 那晚并没有我们期待的晚会。班主任发完月饼后站在讲台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洒脱地写上“水调歌头”，看着我们说：“知道这首词吗？”他也不等我们回答回头用极快的速度龙飞凤舞地写下去：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他一边写一边抑扬顿挫地吟诵，间或和我们交流几句。我们都被这清雅的词风吸引住了，被班主任如梦幻般的状态带进了无尽的浪漫里，哪还记得什么晚会这档子事！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班主任忘我地吟哦，那一刻他仿佛是独自对着明月吟唱、吐露。他的眼神迷离朦胧，声音悠怨而空灵。外面“飒飒”地起了秋风，树影斑驳。老师在我的眼里变得远了，很远，越来越远！远到和明宋时期的苏轼面对、神交 …… 班主任如痴如醉地挥舞着手臂沉浸在他的《水调歌头》里。我有点震惊了，讶异老师怎么会出现这样近乎痴狂的状态。等他悠悠地吟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声音戛然而止。静，静的空间里只流淌着月光和浪漫。夜晚、中秋、月光、老师、学生，那一刻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再也抹不去。

　　 从那晚开始，班主任在那个中秋晚上吟诵的《水调歌头》再也不能忘记！那个夜晚也就真的成了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中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