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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子哥”三兄弟
 
 
修改时间:[2016/02/11 00:07]    阅读次数:[504]    发表者:[起缘]
 

  再一次见到撇子哥是在今年的清明节,我带父母回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坟,撇子哥双手拄拐站在胡同口,头向一边歪着,神情落寞,郁郁寡欢,两眼空洞无神的看着远方,已经是杨柳轻?,风清气和的季节了,撇子哥依然穿着厚厚的衣衫,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曾经高大挺拔的身躯也开始佝偻起来,行为举止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神采飞扬,眉飞色舞的撇子哥,才几年的功夫,岁月就将一个帅小伙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年,我想停车和他说几句话,想想还是算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担心自己的贸然出现会惊扰一个被病痛折磨得苦苦挣扎的老人内心的平静。

   撇子哥大我三十多岁,比我父母年龄还大,是我们这个家族中同辈年龄最大的一个,年轻时候的撇子哥身材高大,性格爽朗,喜欢逗小孩、开玩笑,声音洪亮,幽默风趣,一张棱角分明的长脸眉眼活络、表情丰富,是走到哪里都能给人带来笑声的人,是乡村生活中的一道调味剂。

   撇子哥十八岁那年农村搞大跃进,粮食统购统销,农民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自己不能做主,要先上交公家,然后再返还一部分做口粮,撇子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都是长身体的年龄,吃起饭来各个如狼似虎,嗷嗷待哺,分给他的那点口粮根本不够吃,撇子哥便随着他两位叔叔外出逃荒去了东北鞍山,正好赶上鞍钢建厂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就留在那里当了出苦力的装卸工,一来二去成了正式工人,算得上苦尽甘来,因祸得福,一下子成了我们这个家族少有的吃公家饭的人。

  印象里撇子哥每年总要回家探亲几次,每次回来都会来我们家唠嗑,撇子哥是走南闯北,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人,到了哪里都会受欢迎,被人高看一眼,何况撇子哥还天生一张好嘴,说起话来表情夸张,绘声绘色,有影的事情都要添油加醋,虚构三分,没影的事情更是天马行空,如坠云雾之中,这对那些整天守着一亩三分地,井底之蛙般的乡民来说,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听起来如听评书一般,一惊一乍。记得撇子哥说过这么一件令人惊骇的事情,说东北那边深山老林里有一条蟒蛇,蛇身子有一节火车车厢那么长,有井口那么粗,有一天这条蛇碰到了一只色彩斑斓的东北虎,两相对峙,互不相让,虎一声长啸,腾空而起,蛇身体蜷曲,昂首而立,虎咬住蛇身,欲一口吞下,蛇身体急速盘旋,将老虎死死捆住,勒紧,最后活活勒死,老虎最终成了蛇的一盘菜,过程惊险刺激,加上撇子哥抑扬顿挫、惟妙惟肖的腔调、活灵活现、入木三分的表演,让人听了心情激动、欲罢不能,以至于事情过去了三十多年,我依然记忆犹新。

  还有件记忆犹新的事情, 74年叔叔结婚,我那时只有七八岁,半夜里,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要出门,我非要跟着去,大人不许,我就在地上哭着不起来,别人一时没办法,撇子哥从旁边过来,变戏法般拿出一挂鞭炮,连哄带劝,把我的注意力给转移了,这才没影响到叔叔的洞房花烛夜。

   撇子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老二叫泉子,老三叫三泉子,泉子比我大了二十来岁,中等个,团脸,敦敦实实,为人比较局促,属于心胸不太开阔,眦睚必报的一类,膝下有一个儿子,年龄和我差不多大,有一次村里来了电影队放电影,那是乡村生活中的大事件,是为数不多的精神享受,如节日一般,我们小孩子更是欢实得不行,往往下午就去占地方,所谓占地方也就是在屏幕正前方不远处用小板凳给家里大人抢占个好位置,遵循谁先到谁得的原则,经常电影屏幕还没竖起来,横七竖八的板凳就开始摆满了,因为好位置总是有限,板凳又可以随便挪动,因此纠纷便时有发生,那一次就是我和他孩子发生了争执,具体过程忘了,毕竟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他比我小二岁,哭着跑回家要告诉大人,我这人胆小心软,怕他爹找上门来,就随着他一块回家给他解释一下,没想到泉子一看见儿子哭着回来了,立刻把怒火撒到我头上,张手就要打我,幸亏泉子嫂子在旁边拉着,我才少挨一顿揍,现在想来,他那时也就三十岁左右,正值壮年,肌肉饱满,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真要是一拳一脚下来,我瘦弱的身体不知能否承受得住,想想都有些后怕。

   三泉子瘦瘦高高,性格温和,不善言谈,只是身体一直比较羸弱,年轻的时候就病病歪歪,到了中年后越发虚弱,好像是气管上的毛病,喘气总是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下了病危通知,有一次所有的亲属都来到了身前,该见的见了,该叫的叫了,送老衣也穿好了,墓穴也准备好了,就等着他这边咽气,那边立刻嚎啕大哭,给他送丧,谁知他兜兜转转又醒了过来,好似在阎王爷那里报了个道,阎王爷一看这小鬼 浑身没有二两肉,又把他给打发回来了。

   有一年叔叔的孩子结婚,我回老家,时隔二十多年,酒桌上又一次见到了撇子哥,泉子和三泉子三兄弟,只是撇子哥已不复当年英俊爽朗的小生模样,中风过两次,手和腿脚都不灵便,说话也含含糊糊,口齿不清,走路身体往一边倾斜,泉子哥小脑萎缩,人已没了当年的戾气,脸也好像小了一号,走路也向一边歪斜,三泉子则越发瘦得像麻杆,青筋裸露,颧骨暴突,话语依然不多,默默地坐在那里,有好事者和他们开玩笑,说“你们弟兄三个出门那真是街上一景,三泉子站在中间,另外两个站两边,一个往这边歪,一个往那边斜,走起路来好似国民党的伤病员,丢盔弃甲,抱成一团”,众人笑过后,泉子幽幽地说了一句“唉,不知还能吃几回过年的饺子”。

  两年后,泉子走了,又过了几年,三泉子也走了,这回,他不知怎么说通了阎王爷,把他给收留了,三兄弟只有老大撇子哥还努力的活着。

  泉子哥走后不久,泉子嫂子也用一瓶农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其实她的死早有预兆,就在那年侄子结婚回老家之际,泉子嫂子就对妈妈透露了不想活的意思,妈妈当时还劝她,说现在不愁吃不愁穿,活着多好,泉子嫂子叹了口气说,“吃穿是不愁,可也只是能吃饱,想吃点好的也没钱”,

   目前中国的农村,自杀率一直居高不下,这成了很严重的社会问题,严格分析起来无非是儿女不孝,无钱养老,生活没有目标,活得没有尊严和乐趣等几个原因,这个现象在空巢老人比较突出的西部地区更为显著,短时间内也没有解决的可能,只能靠国家不断的转移支付,让农村庞大的养老队伍老有所养,老有所乐,老有所终才行,他们年轻时为国家建设出了力,老了理应得到尊重和补偿。

   农民一直处于社会最低的阶层,历朝历代都依靠他们却又忽视他们,无工不富,无粮不稳,工业产品可以随行就市,价格飞涨,但粮食价格却只能维持在低水平,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变相的剥削,现在我们国家富裕起来了,必须偿还这些历史欠债,让农民也能分享到改革带来的红利,让他们也能过上一种稳定,富足,无忧无虑,知足随性的生活。

   一代人就这样老去,而更年轻的一代如春草般蔓延开来,每次回老家,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后生,我都有种误入他乡的感觉,如果将人生比作韭菜,这一茬已经收割殆尽,下一茬乃至下下一茬仍在蓬蓬勃勃生长着,乡村社会就这样在不自觉间更新换代。

  一个乡村就是一个社会,一个乡村就是一部历史,只是这部历史始终是沉默的,它需要倾诉者,更需要倾听者,你只有真诚的去倾听,才能读懂它的呼吸,才能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并通过一个个个体的命运来把握我们这个国家的脉搏。

  永远不要轻视农民,农民有农民的处世原则,你只有靠近他们,了解他们,才能理解他们那种生存智慧,毛泽东曾经说过一句话,“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这话说得有些绝对,但从物极必反这个角度来讲又是真理,历朝历代,揭竿而起的都是农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况,城市的钢筋水泥禁锢了我们的思想,疏远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回到乡村,放逐田野,寻求那一份大自然的宁静与平和,而农村,广大的农村,将是我们心灵的最后一块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