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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雪夜
 
 
修改时间:[2016/02/04 00:07]    阅读次数:[499]    发表者:[起缘]
 

  先是阴了两天,傍晚开始下起了雨。在这里,冬天下雨是很正常的,竹翁早已*惯。这几年又有些新变化,七八年前竹翁开始发现这里的冬天还有雷声,轰隆隆响遍山野。持续阴沉了两天,今天气温特别低。晚饭后,竹翁围着火塘坐了一会儿,但是还是不够暖和。天色越来越黑,竹翁干脆爬到床上躺下。

  人不像鸟,天黑了就睡得着,这让竹翁特别羡慕。晚上他很少点灯,天气晴朗或稍有夜色的时候,他都会到竹林间走走,光影斑驳,枝叶婆娑。这个时候,他往往觉得自己也仿佛变成了一竿竹子,浸染在夜华里。听听晚风经过时的作响,看看星月漫天,夜里山溪流得更欢畅。星月清风,竹舞溪唱,生命如此,还复何求?

  天气不好的晚上,就坐在火塘旁,炉红水沸,沏上一杯自己采摘、焙制的山茶,瞬间原野的味道和气息就弥漫在竹房里。随手从墙上摘下短笛、长箫或其他竹制乐器,乘兴吹奏,成不成曲调都没有关系,舒心就好。更或随意哼哼小曲也惬意无比。下雨、刮风或气温太低的时候,干脆躺到床上,卧听风雨。心坦荡、丰盈,顺势而生,自在无关雨晴冷暖。

  黄昏时候下得淅淅沥沥,后来开始慢慢变大。气温越来越低,竹翁始终无法睡着,午夜时分,竹翁感觉更冷了,雨声也和以往不同。居然有光透过微开的竹窗照进来,这样的夜里不应该有月光的,怎么回事?竹翁披衣下床,刚走到窗边就打了个寒颤,冷风不断灌进来。顶着寒冷,微微推开窗,外边白茫茫一片,白色的粉末还在往下飘。下雪了?

  竹翁有些不相信,他到这里居住已有二十多年,从来没下过雪。初来时,山民告诉他自古以来这里从未下雪。可是窗外白茫茫的的的确确就是雪,而且还下得不小。地上开始变白,竹枝上也开始挂雪,空中还在飞舞。才在窗前立了几分钟,竹翁就冷得动弹不得,赶紧回到竹床上。这里年均气温十六度,冬暖夏凉,怎么就下雪了呢?竹翁想不明白。

  竹翁相信星宿的说法,他不能冷,一冷思维就冻结,而不知所措,这是他亲自验证过的。一旦停止思考,竹翁就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现在思维开始有些迟缓了。竹翁始终想不出除了思考还有什么能证明自己是存在的。他一直赞成阳明心学,心外无物。心都没有了,哪还有物?没有了我,有物也无从感知,无法感知自然就不存在,宇宙永远只是个人的宇宙。

  在他归隐之前是专门考察过的,特意选择了温暖的南方,冬天也看不见雪。他曾今呆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北国,只有躯体在不停哆嗦,思维早已凝固,感觉像冬眠了一样,浑浑噩噩中又还有几分清醒,他特别讨厌这种感觉。他受不了城市的无脑喧嚣,也受不了严寒,为此特意跑到南方的山林隐居。

  为什么会下雪呢?想不明白就接受,最无聊的的就是较真。以往没有下雪,现在下了也很正常,气候也在变化。人类渺茫、短暂、有限的经验不会总是有效。地球历史上不是有过冰河纪么?会不会因为这一场雪而再次到来?竹翁忽然想到了庞贝古城,一座城市因一次火山爆发(也许是其他原因)忽然间消失得干干静静。

  若干年后的地质考古,发现了这个瞬间消失的真实存在。活灵活现的猫,还有那对正在床上欢爱的男女,所有的活动在那一瞬间凝固成永恒。人类对于自然太过渺小,兴许其存在就是一个自然偶然开的玩笑。这场诡异的雪会不会一下不停,再造个瞬间永恒?嘴角带着比蒙娜丽莎还神秘的微笑,竹翁仿佛看到了那个冰冻在时空里的自己。

  “啪、啪、啪”清脆的响声将竹翁带回现实,竹子开始爆节了,这是名副其实的“爆竹”。最初的鞭炮、烟花一定和竹子有关系。爆竹声声,确实快过年了。无聊的年,计时催生了多少白发,致使太多生命误把结局当目标,而忽视了本质是过程。生命就应该是一种思想、一种绵延、一种内心体验,最该去掉万恶的时间观念。竹翁不愿再做多想。

  爆竹声不绝于耳,竹翁有些难过,他太喜欢竹子,不忍心它们就这样被雪压折,却又无可奈何。原来这南方的竹子也畏惧冰雪,有些心心相惜、同病相怜。想到这些,竹翁哑然失笑。不堪想象风雪蹂躏后竹林折枝断茎的惨状。‘未曾出土便有节,纵使凌云仍虚心’,却抵挡不了一场风雪。竹翁当然知道,刚直不阿、高风亮节换来的是更易夭折。

  竹翁分不清评价的是竹子还是自己,太多时候他都分不清是自己成为了竹,还是竹成为了自己。躺在竹床上,竹翁彻夜未眠,每一声爆裂都让他揪心,撕裂的仿佛是他自己。天边泛白前雪停了,爆竹声随后也悄然而止。竹翁也开始变得迷迷糊糊,他发现自己是一根爆了节、折了枝的竹子,奄奄一息的微笑在晨曦里。

  乙未年腊月二十三

  写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