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字
文章内容
邂逅李广墓
 
 
修改时间:[2016/02/02 23:07]    阅读次数:[538]    发表者:[起缘]
 

  和李广墓的相遇纯属偶然,有一天,无事乱翻书,忽然看到一篇介绍甘肃天水的文章,说这里是中国古文化的发祥地,秦王朝的中兴之地,气候温润,植被茂盛,良田阡陌,沟壑纵横,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都非常丰富,著名的“麦积山石窟“就坐落在这里,看得我一时兴起,恰好月底有三五天闲暇,当机立断,买了张火车票就去了。从天水火车站出来,四顾茫然,一时不知去往何处,踌躇间,见马路上方有一排密集的指示牌,指向各个风景区,其中一个赫然写着:“李广墓前行十公里“,电光火石间,内心一震,有关李广的种种描述一帧一帧出现在眼前,一种久违的敬意油然而生,放下行李,便迫不及待的前去参拜了。

  李广何许人也?西汉一代名将也,因为骑射精湛,行动飘忽,人送外号“飞将军”,是汉武帝最为倚重的大将之一,在那个与匈奴作战频繁的年代,李广参与了几乎所有的重大战役,大小战斗七十余次,每每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立下战功无数,一提起他,匈奴人未战先怯,闻风丧胆,有关他的故事,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里多有涉猎,其中最出名的当属“李广射虎”,大体描述一下。一次,月夜朦胧,虫声唧唧,李广狩猎归来,路过一乱石岗,树影婆娑,草木振动,恍惚间,前方似有一虎,踞而待发,李广急忙搭弓射箭,一箭中的,上前拔箭,发现竟然是块虎形巨石,箭头深入寸许,拔而不得,再次连射数箭,无一入石,这件事除了赞叹李广膂力过人,神勇盖世外,还给人以启发,那就是,人在生死存亡面前,往往能迸发出平常难以想象的战斗力,以至于后世国人面对中国男足的不争,常做如下调侃:“在他们后面放只老虎或者狮子,保准这些孙子跑得比兔子都快”。

  还有一个故事,是描述李广受伤被捕的,从中可以看出李广的智谋和强悍。一次作战中,李广率领的部队深入大漠,被匈奴人重兵包围,漫天黄沙中,战斗从清晨一直杀到黄昏,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寡不敌众,弹尽粮绝,李广本人被对方擒获,他佯装伤重,昏迷过去,匈奴兵将他架在两匹马之间,逶迤而行,李广看到身边一个匈奴兵所骑战马匹矫健有力,瞅准机会,一跃而起,将其从马背上推下,策马狂奔,数百匈奴兵在后面紧紧追赶,李广回身搭箭,连射连中,碍于他的神勇,匈奴兵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绝尘而去。

  李广又是一个苦命人,虽然战功显赫,身经百战,但却从未封侯,郁郁不得志,这与汉武帝有极大关系,这位以“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著称的皇帝,胳膊肘往内拐,肥水不流外人田,每次作战都把精兵强将交给他的两个小舅子,卫青和李广利。卫青自不必说,自身素质过硬,为人低调,更兼帅才与将才于一身,泰山压顶,指挥若定,赢得生前身后名;但另个一小舅子李广利却是个庸才,文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武不能策马驰聘,于大漠孤烟中与敌人徒手血刃,就是这样一个庸才,汉武帝却屡屡委以重任,动辄给兵数十万,加官晋爵,好处占尽,让人不由得感叹,有一身好武艺不如有一个好妹子。

  还有一个典故屡屡被人提起,那就是李广被解职期间,有一天去郊外喝酒,酒逢知己千杯少,酩酊大醉深夜归,走至霸陵一个驿亭,被看守驿亭的小吏拦住,问他何许人也,为何这时候才归?李广的侍从小心翼翼的说,“这是前任将军李广”,本想这么一说这个蝇头小吏会肃然起敬,啪的一个敬礼放他们前行,没想到对方乜斜着双眼,轻蔑的说“还前任将军,现在的将军也不能过去”,没办法,李广一行只得乖乖的住下,等待天亮再走,为此,后世的许多文人墨客纷纷为飞将军鸣不平,指责这个蝇头小吏不识抬举,狗眼看人低,这其中最有名的当属辛弃疾的一首《八声甘州》, “故将军饮罢夜归来,长亭解雕鞍,恨霸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落魄封侯事,岁晚田间”,当然李大将军也不是有仇不报的人,当他官复原职后,第一个举动就是把这名霸陵看守招来,一刀给砍了,其实,以现在的眼光看,这位小吏死得着实有点冤,他不过是忠于职守罢了,看来,不管何朝何代,人还是变通和圆滑些好,若碰到像李广这样霸蛮的人,死了都没处说理去。

  李广活得很精彩,死得却很凄惨,在他六十岁那年的一次战役中,他所率领的军队因为向导带错路而贻误了战机,按道理该军法处置,李广想到一生征战,经历了那么多血雨腥风、枪林弹雨,却无法封侯,到头来因为一次意外还要受小人的毁谤和责难,悲从中来,仰天长叹“命也”,遂拔刀自刎,从此,一代英雄香消玉勋,魂飞魄散,天地为之变色,举国为之悲恸!

  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精忠报国的传奇将军很难不让人生敬仰之心!

  从史书上,我知道李广是西北人,但从没把他和天水联系到一块,更没想到他去世后的衣冠冢就在这里,为什么是衣冠冢哪?因为按军中惯例,李广自刎后应就地掩埋,战争年代,他的尸骨早已不可考,为了追思缅怀他的英雄事迹,家乡的人民自发的在他的出生地,天水石坪村设坛筑墓,后世又几经整修,这才有了今天这个陵园。

  去拜谒他的过程很是费了一些周折,出天水火车站沿西南前行,走七八公里,到南郭寺,这是一所有着悠久历史的庙宇,安史之乱后,杜甫先生在天水(古称秦州)避难,曾经多次来过这里,留下很多灿烂的诗篇,又前行三公里左右,到达一岔路口,按之前做的功课,李广墓就在这附近了,环顾左右,却无任何标示,问路口一卖水果的大婶,胖胖的大婶若有所思,然后很确定的说还要前行,再走一个路口往南,我依照指示又走了五六百米,到了那里一问,对方说是从我来的那个路口往南,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索性不问了,打开百度地图,按手机的指示走。

  李广墓就坐落在离公路不远的一座小山上,沿一条上山的土路踽踽而行,路宽仅三四米,坑洼不平,两边野草丛生,垃圾遍地,有拖拉机冒着黑烟突突驶过,掀起漫天的尘土,我正在接电话,躲闪不及,脖领处,脸颊上落满了灰尘。好在这段路并不长,前行不远,就进入石坪村,村庄一看就有些年纪了,房子大都用厚重的石头建造,道路用青石板铺就,几颗粗壮的古槐屹立在村口,树干虬结,树叶森森,村里行人稀少,几位上学的小孩匆匆走过,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两手扶拐坐在门口,嘴唇完全凹陷,脸上层层皱褶,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颤动,一双浑浊的双眼默默注视着我,看我一人从山下走来,经过她又向前方走去,直到我走出很远了,我仍然能从后背上感受到她疑惑的目光,这样的目光不知见证了村庄多少的秘密。

  上坡,转弯,陡然,一座青砖灰瓦,翼角飞檐的建筑呈现在眼前,朱漆木门,红色牌匾,上书“李广墓”三个大字,两边牌匾落笔为“勇无敌、忠无双、列传一篇为英雄千古绝唱,生不侯、死不葬,佳城半亩壮桑梓万姓豪情”,言简意赅,寥寥数字就概括了李广的一生。进的门来,一个不大的小院,种植了几丛修竹,几行冬青,三五颗柏树,竹叶繁茂,冬青苍翠,柏树古朴,整个小院寂静无声,肃穆凝重。拾阶而上,又是一栋朱漆红门,穿门而过,进入第二重院落,两边盖有一排二层楼房,里面是李广事迹的陈列展,西汉对匈奴作战的所有重大战役都有介绍,对李广的功过一一评论,因为对西汉的历史比较熟悉,也最感兴趣,我看得很是仔细,流连的时间也最长,但奇怪的是,整个观看过程中,从没有第二个游客前来。再往后便是第三重院落,只有一座不大的庙宇,里面有李广戎装的塑像,呈坐式,一手按剑,一手放置身前,浓眉剑目,阔口隆鼻,长髯飘飘,不怒自威,颇有话不投机、拔剑而起之势,再往后有一个亩许地的院落,这里便是李广的衣冠冢,冢呈半球状,基座一米多高,青砖砌就,青草覆盖,已是深秋时节,草已枯萎变黄,风吹叶落,荒草萋萋,给人以衰败凄凉之感,墓前有一石碑,高约六米,上书“汉将军李广之墓”,落款蒋中正,蒋先生的字如其人,中规中矩,难言特点,和毛先生的草书明显不是一个风格。

  前后用了两个小时游览完,已是日落黄昏,夕阳透过稀疏的枝杈照射进来,给这座肃穆的庭院带来些许温暖,院落静极了,只有风不时吹来,树叶簌簌作响,在游览期间,整个院落除了三两勤杂人员就只有我一个游人,我不禁为飞将军叫屈,生前郁郁也就罢了,怎么死后也如此寂寥,亏得太史公慨然执笔,为其单独树碑立传,否则后人又怎么能从正史上看到这样一位传奇将军?

  说起李广与太史公司马迁,还隐隐有些关系,李广一世英武,宁死不屈,但他的孙子李陵却做了一回叛徒,虽然从历史上看有些情非得已,他率领的军队以一当十,被困在大漠里,最后实在难以突围,投降了匈奴,此事传回朝中,汉武帝勃然大怒,众人唯唯,偏偏司马迁不知诺诺,为李陵做了几句辩护,汉武帝盛怒之下,当即将司马迁打入牢中,施以宫刑,从此太史公没了人伦之大欲,倍感屈辱,摒弃一切杂念,潜心作书,这才有了人物饱满、情节丰富、名垂青史并传之后世的《史记》,也才让我们对两千多年前发生的故事有了感性认识。假若李陵不投降,司马迁断然不会受宫刑,太史公或许会官场得意,官运亨通,那他还会有动力用毕生心血和全部精力去写史吗?想必不会,蝴蝶效应又一次闪现,历史的吊诡之处正在这里,这个世界是由偶然性还是必然性造成的?答案一目了然,我认为是偶然性,包括人类的出现或者消亡,这样说有些虚无,但从六十亿公里外的太空遥望地球,地球不过只是一个微弱的亮点,而在浩瀚的太空中,再也没有找到第二个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再也没有发现有生命存在的痕迹,这么看我们人类的出现是多么的偶然,又是多么的渺小,人类以后的结局如何?存在还是毁灭,一切皆有可能!

  “射石惊胡壮虎胆,悍疆却虏著春秋,平生难雪封侯恨,长使英雄涕泗流”,李广如果知道两千年后还有这么多人崇拜他,敬仰他,应该死而无憾了!英雄从来不活在陈旧,腐烂的正史中,因为他已深深根植于民间,口口相传,成为一个民族顶礼膜拜的图腾!

  忘记带酒了,真该拿一瓶酒来,祭洒在李广墓前,自古英雄爱美酒,何况粗狂、率真如飞将军哪,想到这里,心情多少有些怅然,从山上走出,回到喧嚣的马路,思绪一下子又拉回到俗世的繁华,回望李广墓,夕阳西下,那座小山包已慢慢笼罩在一片薄雾中,渐至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