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流水,把泥沙一样的往事都冲入记忆的海底,唯有那叶绿色的浮萍仍旧不时地在眼前浮起…… 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那会儿,经常有会弹唱的乞丐来村里挨家挨户地乞讨,每当听到快板儿的吧嗒声和锣鼓的敲打声,小伙伴们便寻声一哄而上跟了去。那年春天,村里来了一位大约十七八岁的年轻乞丐,他没有锣鼓也不唱歌,只是手里抱着个长笛使劲吹。不一会儿,好听的曲子便把好奇的村民招来围观。我清晰地记得:小乞丐的眼睛一直望着远处的天空,一曲接一曲地吹,任由围观的人怎样鼓掌议论,他都无动于衷,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天,他被村长留下,当了我们村小学的第一位音乐老师——沈瑞老师,村长安排住在我家隔壁的孤寡老人秦奶奶家里。 小瑞老师教我们唱歌,还给我们讲外面的有趣事情,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我们很喜欢围着他转,他也很喜欢和我们玩。课堂之外他很少和人讲话,路上遇到大人们也总是故意避开人家的目光绕道而行。回到秦奶奶家,他的话好像就多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聊些什么。有时还用长笛给秦奶奶吹一些奇怪的老曲。记得他的口音和他的笛声一样好听,像是收音机里播音员的声音和曲子。后来,秦奶奶一病不起,小瑞老师除了伺候秦奶奶的饮食起居,还得把家里家外的活儿全都干了。村里人都说:这个孩子仁义,不白养。就这样过了三年多,秦奶奶去世了。那天深夜,在全村人都睡熟了的时候,长笛声突然彻天响起。那声音尖利而悲凉,从漆黑的夜空直接刺入人们心底……爸爸猛地从被窝里挺出半个身子,直愣愣地听了片刻,黯然地说:一定是秦婶儿走了,你们听这曲子…… 秦奶奶的葬礼简单而隆重。小瑞老师身着大孝守了七天灵堂,长笛声也断断续续地响了七个昼夜。这七个昼夜,笛声吹进人们的魂里,吹得人们肝肠寸断。都说:秦婶老来有福,得了这么个有心的好孩子。去帮忙下葬的大人们说:小瑞老师一直没有哭,下完葬他又跪在坟头吹了好一阵子,大概快中午才有人?见他从后坡上下来。 那以后的好几个月,长笛声再也没有在村子里响起…… 那个秋天,小瑞老师把秦奶奶自留地里的庄稼收拾得很利索。粮食整整齐齐地??在了正屋秦奶奶在世时睡觉的炕上,秸秆码在了柴房里,一切就像往常秋天一样拾掇的井井有条。九月初九那天一大早,他把正屋、凉房、鸡舍和院子打扫干净,然后背着来村时的那个包裹上了后坡。大约一顿饭功夫,长笛声又一次像闪电一样划破天空,曲调时而激昂时而缓和,如秋雨淅淅沥沥地向四面八方飘洒下来…… 我记不清那天的笛声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但那天下午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秦奶奶院里站满了乡亲,我趴在墙上听见大人们说:小瑞老师留下一封信走了。信里说要村长把秦奶奶留给他的几个瓷瓶拿到城里卖了,钱够给孩子们盖一所学校了;他的长笛留给孩子们,暂时挂在秦奶奶坟边的树上,让人抽时间去取;他感谢村里人这几年对他的养育之恩……抽泣声隐隐约约在人群中响起,接着呜咽声铺天盖地而来…… 不管我们多么不舍,小瑞老师还是那样默默地离开了村子离开了我们。他就像一叶逐水流动的浮萍,或许是注定了无依漂泊的一生,可他那不经意的片刻停留,却像一颗流星在我的童年生活里留下了深刻的印痕,那难以遣怀的长笛声,一阵阵,一声声,飘荡在我梦的原野,心的苍穹…… 每当我置身人海,或有笛子声响起的时候,就仿佛看见一叶油绿的浮萍从远处飘来,我很想知道小瑞老师现在是否还在漂泊?生活可安好?……岁月带走了许多记忆中的人和事,但我对小瑞老师最美好最真诚的祝福一直放在记忆的最前端,始终无法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