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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人的孝经
 
 
修改时间:[2016/01/13 23:07]    阅读次数:[554]    发表者:[起缘]
 

  老丈人又住院了。逾八旬的老人,医院倒像是第二个家。住久了,老医生小护士也都念叨:“那个老大爹好久没来住院了噢”,医生和病人之间增添了亲切感。说到家,自从两年前丈母娘去世,经过一番折腾,老丈人就搬到养老院里,倒也清静。新建的养老院宽敞干净,住着二三十个鳏寡老人,除了九九重阳好心人带来难得的欢笑声,平日里寂静得可怕。这么说来生病住院也是一个换换环境感受热闹气氛的不错选择。老丈人住在养老院1楼,单独1间房,面积约12平方米,进出相当方便。还从家里搬一个乌黑的米柜支在墙角,桌上端端正正摆上丈母娘年轻时和年老时的照片,正前方端放一个香炉,桌子上点燃起两支蜡烛。烛火悠悠荡荡,照在黑白的照片上,丈母娘的脸庞便染上生命的颜色。

  按照养老院规定,老丈人不符合接收条件。除二姐早逝之外,妻子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各自成家且儿孙满堂,日子还过得去。

  二十多年前,我妻子刚参加工作时住在一间四清时期分给的相当破旧的骑楼偏房里,除了一张床就只剩转身的地儿了。新建的三间六耳大房子两个哥哥一分为二,各自起灶,猪圈和茅房也都分得清清楚楚。老两个挤进不远处30多平方米老宅里,一间灶房,一间卧室,厚厚的土坯墙除了外墙留下风雨侵蚀的印记,倒也如长城般坚实。老式灶台废材火,丈母娘腿脚灵便那会儿常去路边撇些干树枝来引火。后来我的儿子出世,丈母娘忙上忙下,一次在路上不小心摔断了腿,从此便三条腿走路了。即便如此,丈母娘走了歇会儿,歇了再走,一公里多一点儿的路,哪怕走两个小时都要来守着她的小外孙。再后来,丈母娘再也走不来了。偶尔领着儿子去看望他们,丈母娘拉着儿子的小手不放,平常话不多的人兴奋得语无伦次,浑浊的双眼泛起亮光。

  在我的记忆里,老丈人从没间断过数落两个儿子的不孝,其间的争斗没有停歇过。我们同两个哥哥过往很少,时间一长自然默许老丈人的观点。

  按照农村养老规矩,大儿子养爹,二儿子养妈,家庭会议商量好了,村干部也进行协调,可老丈人偏偏不要大儿子养老送终,说是受不了儿子给脸色看。老丈人说话尖酸,儿子们做事刻薄,连着那些个孙子也不待见。老两个索性另起炉灶,划出大儿子称粮二儿子拉煤的红线,你不来我不往地过了几年。平日里大姐帮着收收洗洗,过年过节请去高高兴兴吃个饭,生病住院又忙着照顾。二姐常去嘘寒问暖,二姐夫不时弄点猪头猪脚,够他们乐呵一阵子。

  村里的田地被征用了,老两个分得8万多块钱,加上平时积攒的两万多,手头忽然宽裕了,老丈人底气更足了。

  丈母娘面对有钱的生活似乎无福消受,不到一年便一病不起,除了大姐姐夫忙进忙出,两个哥哥嫂嫂也来帮忙照顾,轮流着守夜。到后来丈母娘再也记不起身边的亲人,最后连眼睛也难得睁开,医院再次发病危通知,督促快点出院。哥哥姐姐赶紧打个车拉到村头,二哥背到老宅,不一会儿就落了气。办完丧事,老丈人的赡养问题逐渐凸显出来。

  老丈人说什么也不住儿子家里,几个子女商量在医院周围租个房子请个保姆照顾生活起居,征求老丈人意见,头天同意了,第二天反悔了。也罢,再想辙。隔三差五住院的老丈人把子女们叫到床前,把财产分配方案和盘托出,大儿子嘟囔几句,老丈人怒目圆睁:“给我滚”,两个儿子拔腿就走。消停不了几天,老丈人买了金戒指硬塞给大姐和我妻子,并嘱咐不要往外说。姊妹两个自然不敢收,把戒指退回去,老丈人很生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老丈人的手上也戴上一个偌大的戒指,精气神稍微好转便头戴白毡帽,身穿暗花全白的对襟和白裤,带上精致小巧的拐杖,慢慢悠悠地在街市上溜达一圈,瞅瞅擦身而过的路人,遇到熟人寒暄一番,五六寸长的白须在风中轻轻飘曳。全白的一身装扮配着显眼的大戒指,挺像解放前华宁城里的太平绅士。不多久,老丈人又把一万块钱塞给我妻子,说是给外孙上学用,遭到拒绝后狠狠把我妻子骂了一通。其实老丈人的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今后养老就靠两闺女。

  接到老丈人的电话,妻子撂下饭碗赶到大姐家里。老丈人端坐在堂前,详细说了他的想法:小女儿家住单元房,不宽敞,又要上班,孩子在读书,照顾不方便。大女儿家住房宽敞,孩子都成了家,田地也没种,由大姐照顾最合适。剩下六万多块钱交给大姐管理,负责生养死葬。咋听起来姊妹两个也没意见,毕竟是父亲,尽孝天经地义。可转念一想,哥哥们肯定有意见。他们没说不养,只是老人不去。尽孝的事做子女的都有同等责任,可赡养得先是儿子,才是闺女,不然儿子会误认为闺女是奔着老人的财产赡养的。老丈人立即打消大姐顾虑:“我去街道办的司法所递个申请,要求解决赡养问题,请求他们调解,赡养由大女儿负责。”

  司法所在接到老丈人的申请之后立即召集所有子女协商,大家一致同意大姐赡养并签字画押,一切解决得很圆满。回家想了一夜,第二天二哥找到司法所要求重新调解。征求老丈人意见,结果肯定不同意。

  大姐赶紧收拾房间安顿老人,并精心准备一桌丰盛的晚饭也把我们叫去,大家吃的很开心。因为高血压很久没有沾酒的老丈人倒满一小杯,细细酌着,天南地北地侃着,眉宇间流露出惬意和满足。

  每天吃好睡好,然后穿戴整齐光鲜地到街市上遛一圈,便是老丈人的日常生活。回到大姐家里,老丈人的拐杖一响,姐夫立马沏好茶端到手里,按着老人的生活*惯把饭端上,把床铺收拾干净。率性的老丈人一口浓痰喷到地板上,赶紧擦拭干净;乌黑的烟锅水和烟蒂随意泼洒在地上,时间长了难免心生厌恶。

  这样的日子维持一周多一点就被打破了。两个哥哥到大姐家里和老丈人大吵大闹,话很难听,老丈人气得拎起雨伞打过去,二哥的身上挨了几下,虽然不痛不痒,但父子间仅有的血缘亲情刹那间荡然无存。两个哥哥的理由是老人财产的母亲那一份要拿出来分掉,他们已经尽了赡养义务,老丈人自然不会给。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哥哥,差不多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大姐夹在中间实在难做人。这一闹腾,大姐只得向老人摊牌不能再赡养。老丈人又回到老宅里。

  过了不长时间,二姐夫告诉我妻子,老丈人住进养老院。我和妻子到养老院去看望,老丈人拿出与养老院签订的协议,大概意思是老丈人将六万多元交给养老院管理,负责生养死葬,包括住院治疗看护等内容。在老丈人心里,两个儿子视为无物,两个闺女恨其无情。

  如今老丈人身体的疾病越来越多,住院已然是家常便饭,吃药比吃饭还多。床头的拐杖蒙上灰尘,萎缩的牙床承受不住假牙的重负,满嘴还关不住风。街市行之将远,身体行之朽木,一张床变成了生活的全部。望着烛火中飘荡的渐渐模糊的丈母娘的照片,想必记忆里最清晰的不过是最遥远的烽火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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