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考上了大学,一家老小都为他欢喜,乐滋滋的时候,勾起了我久远铭心的回忆。1982年11月,家中来信说,妻生下八斤重的男孩,让我赶回去做“满月”。瞅着满月儿子一脸的胎皱,不知怎么的,我潜意识里忽地闪出一道不祥的辉光。 精心呵护了五个来月,小家伙的生命节奏就是不和谐,整天整夜里哭闹个不停,与同龄孩子相比活像只瘦猫。 春末夏初,孩子咳嗽不止,经诊断得了急性肺炎,主治医生请来老院长和几名专家,对孩子的病情进行会诊,经过半个多小时的会诊,医生坦诚相告:小孩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心室间隔缺损,并发急性肺炎,随时可能出现危险,需要特级护理。 说什么我也没有料到孩子的病会是这么严重,但我又极不相信这鲜活稚嫩的生命会夭折,在这一瞬理智的撞击下,我很快回到现实之中,一边照料哭闹的孩子,一边应答医生护士的指点,这厢忙着安抚照顾孩子他妈。在这次治疗中,护士给孩子打针,半晌找不到肉团,只好往小腿上扎,一针扎下去,孩子哇哇直叫,我咬紧牙关盯住针头,恨不能让那针扎在我身上,这一针好像直刺我心窝,心里比孩子还疼,我是既怕扎中了孩子的骨头,又怕一针扎穿了那棍棒细的小腿,更怕小生命承受不了额外的刺激。 尽管孩子病情的发展不可预测,尽管当时这种病的死亡率特别高,但我和妻商定:不管病情多么严重,不管情况有多么不可预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去争取,哪怕倾尽我们的一切,也要尽到我们的责任和义务。 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心室间隔缺损所引起的供血不足、体重增加导致心脏负荷增大的矛盾日显突出,孩子体质特差,不能远走、不能跑动,平常大多数时间都需抱着或背着,活动量稍微大一点就直喘气,唇部紫疳色加深,感冒发烧、抽风成了家常便饭。在过周岁的头一天夜里,孩子发烧突然剧烈抽动,四肢卷曲,口吐白沫,两眼上翻,妻吓得哭天喊地,魂都散了,我吓得血冲脑门,手足无措,认定孩子要走了。惊来满屋的人,掐的掐人中,找的找医生,大约过了2分钟,孩子才慢慢舒缓过来,然后在极度虚弱中嘤嘤哭着睡去。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我们丝毫不敢怠慢,连夜打门敲窗赶去住院。 有了这次症候,只要孩子发烧,我们都是二话不说,只管打点行装,直接住院。医生也强调说,患这种病的小孩,高烧并发抽风十分危险,随时可能走人。孩子往往是三天两头地感冒发烧,经常是前脚出院,后脚又跨进去了。每次发烧,我们都如临大敌,精神高度紧张。我白天工作忙,一般都是在晚上看护。孩子在那里昏睡,我却一刻也不敢松懈,经常是整夜右手把着孩子的脉搏,眼睛盯着手表,心里计着数,心绪随着孩子脉搏的变化而起伏。当心率在130次以上时,我的心就绷得死紧,因为这是抽风的先兆。最可怕的是孩子一次发烧,多次抽风,那可是连大人的性命也搭进去了。当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将自己的心脏换给孩子,让他过上健康的生活。 我每天穿上鞋子就象插上电源一样,不脱鞋子就不能停止运转。为了让妻照顾好孩子,家中一切大小事我都承担下来,只要孩子情况稳定,再苦再累我也在所不惜。但我只注意了拼命干,忽视了休息,最终闹上了眩晕症。孩子不到四岁,妻的体重由60公斤锐减到41公斤。 当时的设备以及医疗手术水平,对我们来说,前景渺茫。一是开设这种手术的医院全国只有几家,仅上海新华医院排队的患儿就有近4千名,二是绝大多数患儿病情难以维持到10岁以上,三是当时的体外心肺机只适合体重在14公斤以上的患儿。1984年初夏,得知武汉同济医科大学开设有先心病专家门诊,我们立即前往就诊。因为约诊、电气故障等原因,为做一次b超,我们长途跑了三次,不谈经济支出、不谈当时路途的颠簸和疲劳,只说那令人沮丧、无言以对的结果。教授大致是说,登记在册的患儿已有几百个,情况比我们严重的大有人在;手术成功率为三比一;孩子的情况要等到4岁以后再定方案,至少还要等两年。面对孩子天真灿灿的神情,我们总是生出无尽的忧愁,更不知小生命的保单会飘向何方。 1987年初,我的一位亲友从武汉市卫生部门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国务院、宋庆龄儿童基金会,针对我国儿童先心病的发病率,早已制定了一个紧急援救计划,在全国十大儿童医院开设先心病手术专科,打破术次严重紧张局面,降低儿童先心病死亡率。 几经周折,我们终于找到武汉市儿童医院心血管外科主任姜教授,她仔细地对孩子进行了听诊检查,随即作了一系列体检。原来姜教授正在精心挑选先心“苗子”,为一次大型先心病学术交流作准备。1987年4月中旬,我又按约带孩子前往儿童医院,一是做心脏彩色扇扫描,二是做心导管检查。 心脏彩色扇扫描是在彩色屏幕上,监视注射的跟踪指示剂,检查确定病患心脏缺损情况。注射指示剂的针头是固定在孩子手臂上的,孩子是又怕又疼,他在那里没命地大哭大叫,让医生们好生忙乱,专家医生经过一番苦战,终于打败“弱手”,得出的结果还令人满意,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一块。 做心脏导管检查是先心病术前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项检查,检查前,医生给我作全面的介绍:病患全麻,利用x射线图像,从大腿胯内侧动脉,将导管插入至心脏,对心房、心室血压,血流量等指标进行检查,确定病患能否进行开胸手术;操作难度大,不少病患在检查过程中,并发生理意外夭折。医生让我签字,我那一刻紧张得就是下不了笔,我明知道这个检查是必须做的,但我心里害怕这一笔戳下去真的要了孩子的命。想到孩子平常的痛苦,那笔还是颤颤巍巍地落了下去。下午把孩子送进检查室,我心是自觉不自觉地砰砰直跳。二个多小时后,孩子平安回到病房。回病房二个多小时,麻醉才醒,我暗暗庆幸,孩子又闯过一个大关。孩子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轻声喊着爸爸,催我睡觉,他口吐白沫应声睡去。顿时,我情至切切泪水哗哗直流。到这个时刻,他还在关心他爸,可他哪知做爹的这一夜哪能睡啊。 1987年6月4日,我们怀着无限期望,按期住进儿童医院,同期入院的还有另外三名先心病患儿。院方专门为我们四家开“大会”,大意是:这次特邀上海新华医院心血管外科著名教授苏肇杭赴汉,开展儿童先心病手术学术交流活动,苏肇杭被誉为全国儿童先心病“第一刀”,我们遇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手术前各家各户一定要看护好孩子,不能出现感冒发烧、外伤等意外,否则会失去机会。 这样的好消息,给我们心田送来春风,给我们的渴望洒满了甘露。这时我们都成了高级保姆,像母鸡护小鸡一样,一刻也不离孩子,用尽心力百般呵护,千般教导。 孩子的手术安排在7月16日。此前,已有二个孩子手术成功,他们刚出手术室时,脸上腊白,嘴里身上共插有8根管子,在转往特护室途中,孩子看到这一场面说:我明天也是这样吧?孩子说话无意,可我们心是悬着的。据参与手术的医生讲,就为芝麻大一个小孔,孩子是从活的弄死、再从死里弄活;麻醉后,病患接上体外心肺机,先将体温降至26℃,让其处于半休眠状态,再开胸修补心脏,修补后立即人工起搏,心脏复跳再缝合回来,然后升温,人机脱开;命大的就活着回来,不济者魂归西天。 再一次将孩子送进手术室,孩子向我们招手,我深深地感到孩子是好样的,小小年龄就学会了向命运抗争,妻回过头来泪水直淌,我再次攥紧拳头,全身直颤,心里有说不出的伤悲,孩子你知向谁边?手术室外再短的等待也是漫长的,我们在门外守候了8小时。下午4时,孩子终于转到特护室,紧接着是8天的隔离特护。晚上10时,护士转告我们,孩子醒过一次。这是手术成功的最好消息!由于孩子要求强烈,第七天晚上孩子提前回到我们身边,虽然虚脱,但脸色白里透红,唇部紫疳一扫而光,一个鲜活的生命出现在眼前。 8月3日出院,姜教授再次强调,回家一个月内要严格控制盐量,姜教授刚转身,孩子赌气轻声说:你不让我吃盐,我回家偷着吃。姜教授先是使劲瞪了孩子一眼,然后是笑得前仰后合,抱过孩子亲了又亲,她是在为自己的成功而高兴,是在为小生命的新春而祝福。 生命是宝贵的,孩子的手术手是成功的。孩子获得的新春得益于社会的进步、科学技术的发展、仁人智士无私的奉献,孩子的新春融进了国家、社会、广大医务工作者无限的关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