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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同的记忆
 
 
修改时间:[2015/12/16 22:07]    阅读次数:[461]    发表者:[起缘]
 

  老胡同的记忆

  这条全村最具特点的胡同,真的老了。

  它曾经是全村人气最旺的胡同之一。胡同口是一个总大门,连接在东西两家的院墙上,南北长约4米,上有檩条、椽子、苇席苫顶,可以挡雨雪。在大门里侧,有下水的暗沟从地下穿过,用来排除雨天的积水,因为我家就在第一户,总大门的一面墙也是我家院墙的一部分。

  据说总大门解放前是有门的,我记事起就只剩下门框,还有门框下的镇石。镇石很光滑,上面还有门轴磨损的圆坑。冬日或者雨雪天,这里可以遮风挡雨;夏日里,穿堂风一过,这胡同口常常聚集一群老小纳凉。来了剃头的、算命的、磨刀的,也时常聚集在这里。夏日中午,不到出工的时候,会有人拿个草苫子往地下一铺,小孩子打扑克,下四棋,大人闲聊,也有的不怕吵,在席上占据一点地方就起了鼾声。

  走进胡同,一个大门挨着一个大门,总共有九家,每家都有两代、三代甚或四代人,五六口人是很平常的。那时的大爷大娘都在四十岁上下,正当年,一般有三四个、四五个孩子。近邻几家夜晚关门、早上开门,虽都是两扇的木头门,但各家的门声音不一,或低沉,或尖细,还有门插管打上去“桄榔”的一声,一听,就知道谁家开门关门了。到现在连几家大门的响声都还记得,依稀在响,可是那些院落有的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胡同口坐的时间最长的是老奶奶。那时她七十上下的年纪,在我眼里已经很老了,身体虽然硬朗,但脸上布满皱纹,身上的皮松垮得很。她虽然早年就没了儿子,却有儿媳,孙子孙女,孙媳妇,儿媳孙媳待她很是周到。虽然已经是新社会,但她家法很严,儿媳孙媳都惟命是从,在新社会延续着封建社会的家法,谁惹了她,她亮开嗓门骂一阵子出气,经常上到房顶去骂,虽然难以入耳,但乡下人也*以为常。然而她对我们一家姐弟几个却格外有面子,说话总是很亲切,大概是娘的处世隐忍而得体,从没给谁红过脸的缘故吧。尤其弟弟小时候,她常常从我们手里接过去哄逗。夏天她仗着辈分大、年纪大,常常光着膀子,最多只把短褂披在肩上,一对奶子因为皮松一直垂到肚脐,肚子上的皮也松得很。弟弟一两岁时时常趴在她怀里,叼一口松弛的奶头,再看看老奶奶的脸逗乐。老奶奶会说:“打个刮啦!”用大拇指和食指揪起自己的肚皮,猛地往上一抖,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逗得弟弟傻笑一阵。她有时也把少牙的嘴伏在弟弟的小肚皮上,“噗”地一吹发出响声。弟弟因此很愿意扎在老奶奶怀里。

  老奶奶活到80多岁,到老耳不聋眼不花,可以说是寿终正寝。她有时给人印象那么凶,有时又那么和善那么通情理,一面做着旧社会严厉苛刻的婆婆,一面又做着子孙满堂和善布施的长者。

  胡同里和我家对门的是绝户大爷大娘。老两口没有孩子,要了个女儿,婚后跟丈夫去了东北。大爷老实,不多言语。大娘利索,身体结实,有心计。在她的料理下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日子过得十分有序。大爷给生产队看场,大娘也一直没放下地里的活。大娘爱看戏,只要听说哪里唱戏,不管十里八里,也不管早场完场,她都会颠着小脚满怀兴致地去看,反正家里没孩子,无牵挂,可以抬腿就走。那些年大娘没少帮我们家的忙。我们姊妹五个相继出世,父亲时常在外,爷爷奶奶解放前就去世了,姥姥也只看到我五岁,我大点了就到十几里地以外上学,弟弟妹妹也是大一点儿就离家上学去,因为父母想让每个孩子上学,所以没人帮母亲,母亲地里家里,时常忙得吃不好睡不好。

  乡下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只要没特殊事儿,大娘天天都到我家来。大娘总在家里最“扒不开麻”时伸手帮一把:看见母亲铺了席子做被子,她就帮着絮棉花,引被子;见锅里开了,孩子哭闹无法贴饼子,大娘把孩子接过去;娘要牵机织布,大娘就来戳杼掏头……有一回听说第二天要给父亲做棉袄,大娘一早吃完饭就来了,娘纳闷为什么今天串门来这么早?大娘说:你不是要做棉袄吗?娘想起昨天是说过,也从不对大娘说谢谢。在我们那里亲近的人说谢谢反而见外,但娘心里一定是暖的。

  到两个弟弟十多岁时,大爷大娘年纪渐渐大了,打桶水不容易,弟弟常常去井上打水,怕大娘的侄儿看见不自在,就趁着没人时送去,好在对门方便。我每次放假回家,大娘也会来家里坐着说话,我带来的糖果、橘子、点心,也会请大娘吃一点。那时一个橘子,一块糖果就是稀罕物,大娘毕竟不出远门,有钱也买不来的。

  后来大爷先她去世,几年后大娘意外摔伤,起不来了,她的妹妹见她孤苦伶仃,心疼她,把她接走,从此,我没有再见到大娘。可是每当回到老院,似乎看见大娘的安详的笑脸,听见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切近,却又无法找回!

  胡同里的男性长辈,有尚青爷爷、尚荣爷爷,还有我家大爷,都是可以唱上几段京戏,聊起关公、秦琼、程咬金等历史人物,也是滔滔不绝。我们村解放前就有演戏的传统,文革前期还有一大箱子戏服,唱京戏的各种行头,绣花的丝绸裙子都有。每当农闲,总门外的大椿树下就聚集一群人,听有见识的爷爷或大爷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晚饭后也时常聚集在一家的屋里,炕上,桌前,满屋老少,借着小油灯聊得热火朝天,孩子们挤在中间,有的睡在大人怀里,也不肯早散。拉呱看戏是那时的文化生活,但是看戏的机会很少,一般要到十里以外的城镇去看。唱戏是村里每年春节都会组织。我60年代70年代在老家时,大队的文艺宣传队还是十里八乡很有名的,有的不会乐谱,二胡却拉得不错,只要你唱得出来,他就能拉出调来,所以不管是戏曲还是歌曲,他都敢伴奏,那叫一个“牛”。1969年吧,村里演穆桂英挂帅,有一个角色临时有事,就把我大爷拉上去了,他也不怯场,大多数情节都在他心里,一旦忘了词儿也可以灵活对付,记得当时引得台下一片欢笑……

  现在胡同口的老椿树 已经没了,总大门没了,对门的房子也塌掉了,老远就看见我家的大门裸露着,再往里看,一片破败景象,胡同里住的人只有三个老人,还有一个光棍,年轻人都嫌老宅子窄,出去盖了新院,老人一去世,老房子就没人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物也难寻旧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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