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木头

　　文/雁过留芳

　　 六木头，确切地说，应该是“六没头”。是一个小女孩的名字。她是家里第六个女孩，一出生，就被家人嫌恶，恨恨抱怨：怎么又是一个没头鬼！北方方言“没头”听起来很像“木头”，从此，“六木头”便叫了出去。

　　 六木头与我同年，两家又是同院隔壁邻居。小时候的我，身体极弱，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跑跳嬉闹，因此玩伴很少。而六木头因为常常穿着脏乱破旧的衣服，被其他孩子排斥。两个孤独的小孩很自然走在一起。六木头成了我最好的玩伴。

　　 不到五岁时，爸爸为我启蒙，不久，我可以简单阅读。记忆中，六木头黄瘦安静，她喜欢听我读童话故事，往往非常崇拜地看着我。有时候，怯怯地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童话书。

　　 快乐相伴的日子没有过多久，一年后，六木头终于有了小弟弟，六木头要为弟弟冲牛奶，要为弟弟洗尿布。没有时间再来陪我玩。那年冬天，六木头看护六个月的弟弟，将弟弟摔下床，结果被愤怒爸爸咆哮着重重扔到雪地里。

　　 外出的母亲看到冷风中哀哀哭泣的六木头，便将六木头带回我家。母亲给六木头换上我的棉衣，并仔细清洗了六木头红肿渗出血丝的小手，轻轻为她涂抹了冻疮膏。

　　 转眼我们六岁半，到了入学年龄，我成了一名小学生，六木头却因要帮忙看护弟弟，被决定晚上一年学。从此，我常常看到在院中洗尿布的六木头羡慕地望着背着书包的我。有时我也将老师教的生字教给六木头，每当这时，六木头非常快活非常认真地学*。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我和六木头也期盼着再开学可以一起上学。可是，我们没有等到这一天。不久，六木头就生病了，在家拖不过，只好带她去医院，确诊为尿毒症。很少听说这么小的孩子得这个病，在那个时候，这个病就是绝症。没有经过任何治疗，六木头就被领回家里，从此在没有见过六木头洗尿布，只是听说，六木头越来越虚弱，为了缓解病情，六木头每顿饭被要求只吃一种食物：蒸莜面。

　　 吃蒸莜面可以缓解尿毒症，不知道这个观点有没有科学根据。莜面是北方的一种粗粮，如果没有蔬菜汤羹调剂很难下咽，而六木头要一日三餐吃这个，听说六木头看到莜面蒸出来就会眼泪汪汪。

　　 一天，母亲带我去看望六木头，六木头越发枯瘦，对着一小碗蒸莜面，六木头脸上布满泪痕，她小声哀求正喂弟弟吃蛋羹的妈妈：“妈妈，弟弟吃鸡蛋，让我喝点汤，行吗？”这一次六木头的妈妈也红了眼圈，将儿子吃剩下的一小口鸡蛋兑了水递给六木头，六木头贪婪满足地喝着。

　　 第二天，母亲再次带我去看望六木头，这一次给六木头带去一大碗蒸蛋羹。进屋看到六木头的妈妈红肿着眼睛暗暗抽泣，六木头已经弥留。母亲让我和六木头握了握手，然后强行带我回家。

　　 六木头死了，六木头的爸爸将女儿放进一个单薄的小木箱，将装着女儿的小木箱放在平板车上默默拉走，不知拉向何方。

　　 六木头死后两个月，一天傍晚放学，走进院子，我却真切地看到六木头站在不远处：脏乱的衣衫，枯瘦的小脸……。我拼命跑回家晕厥在父亲怀里。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见人，不敢外出，夜里不敢入睡，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什么病，饱读诗书的父亲本来不相信什么神鬼，可这一次，他听信好多人建议，买了一些纸火，又让妈妈用麻纸做了小衣服小书包去路口烧给六木头。说来奇怪，第二天我便好起来了。我宁愿相信真的有阴间，那么六木头就会收到那些钱和衣物，可以买许多蒸蛋羹可以不再穿破旧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