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祸和幸福,像没有预料的客人那样来来去去。他们的规律、轨道和引力的法则,是人们所不能掌握的。 ——雨果 永田是我的表哥,姑姑家的二儿子。这个从一出生就傻里傻气的表哥可害惨了我的姑姑。表哥大我十三岁,我不知道三十年以前对于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来说,有一个傻儿子是怎样的打击。但那些我从小听到大的贫苦生活,却令我难以忘记。母亲常常说,她们小时候是给生产队干活,然后记工分,大家一块上工,一块下工。每年生产队会按人口给每家定量的白面、油,不过量都少的可怜。在那时,五分钱可以给自行充一次气,一毛钱那时可以买五个油糕,几块钱就可以过年了。一件衣服,姐姐穿不上后给弟弟妹妹穿,经过无数次的修改,衣服最后都没了它原来的样子。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年代中,姑姑家添了一个傻儿子,本来在那时,有儿子会是一件非常光宗耀祖的事,可是谁也不曾想到,表哥从出生就是一个傻子。有一句话说:“傻人有傻福。”其实我并不是多认可这句话,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却不得不让人为之感叹。 也许当女人变成母亲之后都会变得伟大。我觉得姑姑就非常的伟大,在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傻子后,她不仅没有抛弃他,还把他抚养成人。表哥是个傻子,但我觉得他不傻。因为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听从父母的话,认真的看家,从不把家里的东西往外借。记得姑姑的邻居说,一次姑姑不在家的时候,他去姑姑家借一把锄头,结果说什么表哥也不肯借给他,口里一直嚷着:“等我爸妈回来你再来借。”看吧,表哥其实也不傻。表哥确确实实又是个傻子,今年已经三十四岁的表哥娶不到媳妇,有谁愿意嫁给一个傻子呢?没人能预料下一刻将发生什么,就像也没人能预料到这个傻子有一天会走丢了一样。表哥和同村的一个人在离家挺远的村子给一家农户喂羊。今年五月份,表哥和那个人从农户家往回走。平时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表哥对那条路甚是熟悉。那天那个人在回家途中要办一点事,所以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在中途,表哥就和那个人分道扬镳了,回家的方向本来是朝西北方向走,可表哥竟然朝南走了。他越走越远,最后找不到回家的路。下午姑姑在田地里干活,远远的看见了和表哥一同去喂羊的那个人,姑姑朝那人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这个时候了,怎么我家永田还没回来呢?”那人答到:“永田不是早上都回来了吗?”听后,姑姑瞬间就慌了,跌跌撞撞,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连在田里的锄头都来不及拿,匆匆忙忙的回到家给那家农户打了个电话,结果人家说早上人已经回去了。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儿子是母亲前世的讨债人。这话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假,这不就是来讨债了吗?当天晚上,所有的亲戚、街坊邻居都知道姑姑家的傻儿子丢了。从早上到下午,已走丢了七八个小时表哥还是没有回家,这可急死了我那没文化的姑姑。我记得那几天爸爸、姑父、姑姑、还有好多村民,都没日没夜的帮忙找人,方圆三十里寻人启示贴了一张又一张,姑姑和姑父没有什么文化,寻人启示还是让人代写的。姑父去派出所报案,人家说丢失的时间太短,不能立案。接下来,像所有有人失踪的家庭一样。每天早上,天还是漆黑,全家人都出发去找表哥,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到家。大家分成不同的区域,方圆三十里,一个村接一个村的找,一个人挨一个人的问,看了一个又一个监控系统,姑姑甚至去了电视台,求人家帮忙,让电视台插播了一段寻人启示。可一周过去了,人还是没有找到。就在家人没希望的时候,有村民说他去往富平的路上见过表哥,人是往富平方向走了,当时他还问表哥了,只不过表哥没理他,也许一个人在饿了一周后早都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更何况是一个连自己家都找不到的傻子。姑姑和姑父开着他们的小三轮车连夜就出发了,去的时候,姑姑极其的高兴,仿佛一瞬间年轻了许多,她从家里抱了一床被子放在三轮车上,她说:“这下有了方向,有了消息,一定找得到。”有人说找万一不到呢?她又说:“我带着被子,一天找不到,我找两天,我住在富平的马路上,我不信找不到我儿子。”结果姑姑和姑父真的住在了富平的马路上,如果在今年的五月份,你曾看到一对年近六十岁的夫妇睡在富平的马路边,那一定是我的姑姑和姑父。转眼一周又过去了,人还是没有找到,甚至连当初的消息也没有了。半个月,仿佛过了几十年那么漫长,姑姑头上的白发越发的明显,看起来更加的苍老了。姑姑和姑父从富平回来了,可他们依旧没能找到自己的傻儿子。半个月,可能饿死一个人。就在姑姑濒临绝望的时候,姑姑的外甥打来电话,激动的告诉姑姑:“舅妈,找到永田了,在秦岭山顶。”姑姑瞬间哭的像个孩子。此时,距离表哥丢失已经十五天了。姑姑的外甥是一个货车司机,要翻越秦岭往铜川市送货,由于是上山,所以车开的比较慢,他远远地看见山顶有一个人,头发乱糟糟,胡子邋遢。因为表哥丢了,所以他多看了两眼。这一身衣服是那么的熟悉,虽然已经几乎看不出表哥的原本样子,但他还是认出了那是表哥。他把车开到山顶赶紧下车去查看,表哥一身脏兮兮的衣服,鞋子已经掉底了,脚底已经磨得快露出了骨头。表哥看到他之后,愣了一下,仿佛思考自己是否认识这个人,然后就嚎啕大哭。姑姑的外甥把表哥带到了铜川,然后给表哥洗了澡、理了头发、买了一身新衣服。第二天姑父和姑姑就坐车去了铜川,见到表哥那一刻,姑姑哭得像个孩子,连平时很严肃的姑父也都默默地擦着眼泪。表哥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姑姑,这十块钱是当初去喂羊的时候姑姑给的,他竟然没舍得花,姑姑一边哭一边拍打着表哥,口里含糊不清的喊着:“你留着这钱作甚?” 。我想那一刻,半个月来从没睡过一个好觉的姑姑终于可以回家好好的睡一觉了。 我是在表哥回到家的第二天见到他的。还记得我见他时的情景,他坐在那里,端着一碗饭。看起来比以前更瘦、更黑了,脚上穿着一双棉拖鞋,脚底肿大,鞋子看起来异常的不合适。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脚后跟的伤疤,血迹斑斑。屋子里坐满了人,大家都在问同样的问题,你认识我吗?你怎么找不到回家的路?表哥端着个碗默默地吃着饭,偶尔抬起头,看那人两眼,然后回一两句,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大体也有所了解。他找不到回家的路,骑的电动车被人抢走了,他不给,人家就打他,他就把电动车的钥匙给掰坏了。你看,他也是极其聪明的!有人问他:“那你半个月来都吃什么?你没到谁家去要一点吃的吗?” 表哥说,他去了一家,结果人家没给,后来他也就没敢再去要。五月的田地里没有成熟的食物。仅有的十块钱他也没舍得花。我想上帝有时也是眷顾一个在贫苦边缘挣扎的人。他说他在路上捡了七块钱,一张五块、一张一块和两张五毛。他去路边的小卖铺买了一瓶果啤和一袋麻花,不过这些根本不够过半个月。他一路上捡像甘蔗皮之类能吃的垃圾充饥,晚上睡在麦垛里、田地里等人少车少的地方。我问他:“永田哥,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抬头看了我一下,毫不犹豫的说:“英英么。”我说你还认识我啊!然后转过头偷偷的擦了一下眼泪,给姑姑说:“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表哥的身体康复之后,又去给人家喂羊。不过这次姑姑给表哥买了一个手机,教会他如何打电话,并且每次表哥要回家,那家农户都会打电话通知姑父去接一下表哥。如今,姑姑抚养表哥已经三十多年了,但姑姑总有老去的一天,她不可能养表哥一辈子。姑姑说,只要她能养他一天,她就养一天。如果真的有一天养不了了,他就把表哥托付给她的大儿子。我想表哥虽傻,但他会一直幸福的。全世界的母亲多么的相像!他们的心始终一样。每一个母亲都有一颗极为纯真的赤子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