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母亲,她姓池,名叫池满娣,是位普通的村妇,名字正如其人,充满了乡土气息,洋溢着桃李芬芳。准确地说,她是我的岳母,是我爱人的母亲,是位一生朴素平和,坚韧勤劳,秉性善良的母亲,一位极其平凡的母亲。 岳母家住会昌城东郊,一个名叫五里排的地方,顾名思义,此地离县城仅五里地。五里排北靠206国道,南挨着绵江河,绵江河岸有一大片平坦肥沃的土地。黑乎乎的土地中央,有一片蓊郁的绿荫,绿荫丛中,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潺潺地流入了绵江。 这片土地叫坝子,是会昌的蔬菜基地,常年种满了绿油油的蔬菜,各式各样,种类很多。岳母的一生中,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片菜地上度过的。 岳母是个菜农,她非常喜欢种菜,种了四五畦,约有三四亩。她栽种的品种非常多,有花生、大豆、红薯、萝卜、白菜、青菜、茄子、辣椒等,其实远不止这些,因为那些事情久远,已有些淡忘了,毕竟,岳母离开我们都有六年了。 六年前,岳母是在一个午后过世的。那时候,我们举家搬下了赣州开发区,岳母偶尔会下来,住在黄金花园我二姨夫家,彼此离得很近。 一天早饭后,岳母独自来到我店里,一进门,就从衣兜里掏出六百块钱,塞给我爱人,因为我们刚买了房子。她看到店门口一大脚盆衣服,拿个矮竹椅,坐下,默默地帮我们洗好,又找来锄头,在我店旁挖出一片菜地,并叮嘱我们多种点菜,也可省下些菜钱……中午前,她静静地走回二姨夫家了,毫无征兆,一切尽如平常。 一个小时后,二姨(我爱人的姐姐)的电话急匆匆打来,慌乱告知:岳母身体不适,要送医院,我爱人立马赶了过去。 二十分钟后,我打电话过去询问,电话那头,哭成一片,我爱人嚎啕着说:“妈妈不行了!” 当我赶至二姨家时,只见岳母平卧床头,宁静而安祥,如熟睡中一般。那一刻,我确信,岳母真的走了。这位忙碌一生的老人,此刻,终于也可以歇一歇了。那年,她七十六岁。 后来得知,岳母是死于心肌梗塞,死前她甚感背部疼痛,喊二姨替她“捶捶后背,揉揉肩”,稍后躺落床上休息,十几分钟后就走了,连医院救护车都还未等到。 病症诊断无疑是准确的,因为当天下午,她的儿子,我的大舅子下来了,他原是瑞金中医院的院长,做了一二十年。 岳母走了,本没有什么牵挂,但老家的菜地荒废了,因没人手管理。我三舅子是个乡村医生,开了个诊所,帮人看病挺忙碌的。 岳母一生共养育了十个子女,四子六女,还不包括夭亡的两个。她身材高大,身强体壮,沉重的家庭负担,练就了她勤奋踏实,吃苦耐劳的品格,劳动对她来讲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一生不曾停息过劳作,那怕是生活好起来之后。 二十多年前,她失去了丈夫,靠着就近城郊的地理优势,靠着坝子上几块葱绿的菜地,她支撑起了那个家,养大了一群子女。 子女大了,“扑愣愣”的,像鸟一样,都飞走了,他们之中,有政府人员、有商人,有医生,除了我是个穷书生外,他们都很不错。 岳母一生操劳,一只只“风筝”被送出后,收获的是一片思念和孤寂。 每年冬季,岳母也会去到瑞金,在大儿子家小住一段,其余时间,多数呆在老家,和三儿子一起居住。她依旧在种菜,种了几亩地,吃不完,每天上午,就徒步五里路,挑到城里去卖,几乎天天如此,种到了七十多岁,直到去世前两年才少了些。 在他们那村庄,岳母是一个颇受人尊重的人。她没有什么文化,因为年少家贫,从未踏进过学堂大门,但她是被儿媳都夸为“高素质的人”。她待人接物非常平和,从未与乡亲们红过脸,更别说口角之类,通常,她宁愿选择默默承受,承受着太多太多的事。 在家中,她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家务,做饭、洗碗、洗衣、扫地、收收晒晒……此外,还要接待很多来客,他们家族庞大,客人非常多,七姑八姨,左亲右邻,女儿女婿,乃至侄子外甥一辈。 频繁的来客,增添了家中的热闹和喜庆,但也带来了繁重的家务负担,像烧水泡茶,摆置果品,蒸煮点心,置办酒食一类。 岳母是个很客气,也很讲究的人,她对待客人不容许一丝的随意,菜品和点心都非常丰盛,品种要多,口味要好,种类齐全,荤素搭配。还有肉丸、鱼饼之类,都是自置的,风味独特,口感比市场买的要好得多,但做起来无疑是很累人的,承担着份辛劳的,也主要是岳母自己。 刚结婚的第二年,我下岗了,家中建房又欠了不少外债,加上父亲病重,困难重重。那时,我们一家除了父亲的一份工资,其余工作都很不稳定,生活来源有限,日子过得十分清苦。我的母亲心情很不好,我儿子那时才一岁,家中又没人带,无奈只好送至岳母家,岳母二话没说,一带就是两个月。两个月间,恰逢孩子学走路,好走好动,容易摔倒,十分费心。 一天午后,我去到岳母家,岳母正鞠身弯腰,牵着孩子的小手,在陈旧的堂屋里徐徐走动,此刻正值盛夏,屋外阳光明亮刺眼,屋内酷热难耐,大家都昏昏欲睡的,可她一句话也没说。 岳母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位平凡的母亲。她走了,老家碧绿的菜地从此消失了。满眼泪光中,我时常会想起她挑菜的身影,还是那么高大,那么魁梧。 有时候,我又会依稀看到,岳母牵着孩子的手,弯着腰身,在老家堂屋内,缓慢地行走。 回首之间,儿子正站立在身旁,长得比我都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