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微醺,摇椅上一袭棉被晒得温软。散发出淡淡洗衣液清香的晾衣间,他倚着窗看海风徐徐,吹过的沙面浮起一圈白晕。 倦容难掩,纤细的指尖划过一份文件封面,辞职书已经发到老板手里,至今也没什么音讯,一个人住在高价租房里浑浑噩噩,毫无目的地看着海面,偶尔山峦窜出雾霾层莞尔一笑,有些海市蜃楼的不真实感。 她喜欢海。 她喜欢咖啡里放双份的糖和牛奶。 她喜欢洗衣液的味道。 她喜欢看书,常常熬夜。 于是他也喜欢上她所迷恋的东西,比如早晨一杯速溶咖啡,双份牛奶双份糖,哪怕他并不喜欢过度甜而柔软的口感。 只是……很多东西来不及,无所挽留。 高二分班,全年级唯一的文科特优班。她深知自己从普通班爬上来的不易,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特优班或者精英班的拔尖人物。有些慌乱有些茫然,让她显得如此幼稚而彷徨。 高一时教育改革,从原来的按排坐变成了围圈坐,小组合作学*。老师按照年级排名分组,全年级第一和全班最后一名坐,他和她就这样机缘巧合地坐在一起,按对角线分布。 多么感谢这样的机缘巧合。 她知道他,从初中就听说过那样赫赫有名的他,成绩优异,全区前十的成绩进了区内最好的学校里最好的班,俗称精英班或者火箭班。她不认识他,普通班与精英班所在的教室简直像是南北极大陆的距离。 哪怕现在能看到他高瘦的影子,还是遥不可及。 那是两人总分相差了的100分的距离,也是一本院校与二本的距离。 深夜两点。 靠着椅背看着刚刚完成的作业,回头看向窗外已经万物无声了,树枝摇曳的光影斑驳了半面墙壁。父母早已入睡,他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入浴室洗漱,镜子里的人没有平日里清俊爽朗的模样,双眼布满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经历了金融风暴后的证券所,抽空了全部力气和辉煌的表面。所谓的年级第一,代价就是深夜的一次次疲惫和无法入目的错题本。 躺在床上,望着一篇漆黑的屋顶,合上一双早已干涸的眼,很快就进入了睡眠。这样的生活他忍受了三年,早已膝盖,累与否都已经过去,毕竟还有明天未完成的三四套卷。 同时刻的她,侧倚着书柜写完一份英语报纸,混沌的大脑被咖啡拽得清醒但疼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早已疲惫濒临崩溃却又不敢倒下。 自尊好强的生性,怎么忍得了全班最后一名的成绩?翻过一张张试题,错误率并不高,但在这样拔尖的班级确实难以立足,以往在普通班轻而易举便是第一名,现如今却发现难得登天一般。 这时候的他早睡了吧?毕竟那么优秀,肯定完成得特别好。只是她还没有那样的境界。 只是白天的他们完全不同,打闹玩笑的样子精力充沛。他人缘极好,下课围着一圈人聊天,笑得淡然而高傲,偶尔和她聊天,更多关于之前的班级,她难以启齿自己原来的那个班,原来班里的同学倒是日程严密,上午八点起床,踩着早自*下课的铃声进教室,摆好上网的书,八点半到十一点半一口气睡完,老师也知道没人听课便也不讲,让还醒着的学生自己看看书,十一点到十二点玩手机,然后,放学回家。她已经*惯了一个人看完整本书然后一个人跑去问题的日子,也*惯了老师拒绝教她摆弄手机的样子,这就是普通班,不*惯也要忍耐。至于她当时为什么还在努力,就要说到中考,那时太紧张,把整张卷都涂错了位置,比正常水平低了五十分,径直把她摔在了普通班。 而一年前的他,在最好的老师和最具竞争的同学堆里活得充实而圆满。两人中考分数差了67分。 这就是最终两人差了100分的原因吧,他享受着最优越的环境,她还在泥堆里攀爬。 如今的差距却不止这些。 陆瞳,全班最漂亮的女孩,年级二十一名,班级二十一名。她常常羡慕这样的女孩,高挑白皙,五官清秀,怎么看怎么舒服,家境还十分优越。追的人无数,陆瞳却只和他关系最融洽。 与其说融洽不如说暧昧。 至少在她看来,他喜欢陆瞳,他洁癖所以无法容忍和别人特别是女生有肢体接触,除了陆瞳。 嗯,100分和一个人,这就是全部差距。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女生,运动会硬生生跑完800米跑接力,婴儿肥的脸都素白毫无血色了还撑着笑。女生不该是陆瞳一样安静而娇弱吗?看着面前因为前几天作业没写完而受罚的她,现在搬着估计是她四分之一体重的铁桌子匆忙地布置考场。他拿拖把拖地时抬头看着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真难看,真的连陆瞳一半都没有,但是真实无比。 这次她貌似进步了三十多名,把陆瞳挤出了前二十,离自己有50多分左右。 真不要命,这样的班里前进三十名必定是夜夜的苦涩换出来的。 “你这次考得很好啊。”脱口而出后,他看她顿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些卑微。 “我差了你57分。”她笑笑,把桌子摆好后拿出纸巾擦拭额角的汗,“谢谢。” 他点点头,把拖把放回桶里,背好书包,看着她已经跑到走廊尽头,仿佛得到了解放的野马,不由笑了。 而这时的她却激动得面色发红,他的称赞像是一种高浓度的糖果,甜得她每个细胞都在颤抖。 而后的日子是单调而充实的,熬夜,不舍昼夜,还有医院。 57、49、30、20……0。 倒计时100、50、20……0。 回忆戛然而止,他冲了一袋咖啡,这之间的两年,太多故事太多回忆,如今想来竟然是苦涩。 高考过后,陆瞳与他逛操场,有种彼时难忘的落寞感,猛地想起她,高三一年维持年级前三,还是那副难看而又真实的样子,想起她蹦蹦跳跳地在操场上的矫健。 “你知道她喜欢你。”陆瞳笑了笑,“现在毕业了,小姑娘暗恋了你两年,你不准备表态?” “有什么,都是朋友罢了。”他摇摇头,看着陆瞳有所思的样子,“以后就和我分南北两地,你准备怎么办?” “她没高考。”陆瞳脱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她因为成绩优异已经作为特优生送去和你一样的大学,其实她可以考得更好。”陆瞳看着他,眉目扬起笑意,“然后再次暗恋你四年,毕业,结束?” 他一时无语。 她没有上学。 再也没有。 没有人给他冲咖啡,双份牛奶双份糖,弄得他该瞌睡瞌睡抱怨她。 没有人给他买晚饭,双份鸡蛋不加辣椒和葱段。 没有人冲他傻兮兮地笑,梨涡旋开清纯的爱慕。 没有人…… 才体会到这种失去了什么的怅然,他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 十秒的空白后,话筒里传出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随即是轻轻的一声呻吟。 “挂了吧,我没事。”她的声音平静中带着颤抖,“我请了假,不用担心。” 他浑浑噩噩地压了电话。反应过来时,她的电话关了机。 她以为年轻便无所谓。 看着地上的呕吐物,夹杂着浓黑的东西,腐烂的气味夹杂着腥臭。胃病加剧,这是成绩变好的附加礼物,重磅礼物。 感冒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她也懒得去管,高考前父母和老师都疯了一般,最后看到她吐出血才停下争执。 检查报告就在医院发来的包裹里,她懒得看。 冷月葬花魂? 高中同学在群里大传特传她的暗恋,大多是鄙夷,旁边还有陆瞳和他在操场上拥抱的照片。她锥心地痛,比心肌炎还要痛。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她成了最大的笑话。 心肌炎,胃溃疡。 “你才多大?怎么就害了这病?” “我以前天天劝你别那么拼!你看看!” “高考也没考成!你怎么那么不懂事!?” 碎碎叨叨的,她抱膝坐在床上,病历说还有四年。还好,还有四年。正好,正好四年。她还可以抱着那么一点卑微多待四年。 她回来了,瘦了,苍白的面色,原本不出奇的脸多了娇弱孱弱显得有些林妹妹的媚态。他才知道她害了胃病,手术了好久,喝着高价药,没了小鹿般的蹦蹦跳跳。 真好,他又可以喝上那样的咖啡,她也可以露出那对好看的梨涡。 真好,永无别离的感觉真好。 真好…… 他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苦涩不堪,胃里一阵不舒服。指尖划过玻璃,外面天已经黑了,浓郁的月色燃烧着生命。他花了很久尝试写这个故事,现在有了结尾,她死了,他卑微堕落地活下去,像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