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的一天,我受生产队长之派,和尕李爸去拉麦个子。我们俩拉一辆架子车很快就到了地头,正当我们装好麦个准备起运之时,北边天上生起一片厚重的积雨云,在闪电与惊雷驱赶下,瞬间,这片积雨云就漫上了头顶,云梢上还翻滚着红色与黑色的巨浪,铺天盖地,恶狠狠地向我们扑来——一场恶冰雹来临了。“暴雨急,跑不过地,暴雨忙,跑不过场。”凭一个庄稼人的朴素常识,现在只有赶快找地方躲雨,或藏在已经装好麦个子的架子车底下,或藏在地头小麦摞中间才是上策。可尕李爸硬是坚持要拉车回家,说凭他的经验,雨落之前完全可以回到家中。这样他出门时泡的一壶老茯茶恰好赶在味尖上。 小孩当然拗不过大人的决定。尕李爸驾辕,我在后面推搡助力。车子到了公路上,风声大作,桑叶大的雨点甩了下来。我说赶紧停车躲雨,可尕李爸说,你躲你的雨,我还要赶回家。于是大道平阔,风催车轮,尕李爸拉着架子车风雨无阻地前进了。我便躲到了附近的麦摞底下。 暴雨很快就过去了。不过,当我从麦个子底下钻出来之时,地埂旁、麦摞边、公路畔,已经堆上了厚厚一层冰雹,小的有鸽蛋那么大,大的有鸡蛋那么大。胡麻和洋芋秧已经像被石碌碡碾过一样,平躺在地里,公路两旁的树枝被打断了,斜三横四地趴倒在地上;仔细一看,来往行驶的汽车窗玻璃有的残破成半截,有的干脆没有了。这一切都像刚刚经过一场残烈搏杀的战场,尸黄遍野,硝烟未尽。队长带着几位社员赶到地头来察看灾情,社员们纷纷从家里走出来,神情都有点凝重。 那尕李爸呢,不会有事吧。次日早晨,李婶风风火火到我家来。一进门,就埋怨我:“你去看看你尕李爸,头都让冰雹砸肿了,脸也肿得像瘟神一样,人躺在炕上像死猪一般。”当我躲雨的时候,尕李爸乘风而下,快到麦场上时,风摘去了他的草帽,几个冰蛋儿就狠狠地砸在了头顶上,就那么三五步就到场上了,又是几个冰蛋就把他给放翻了。 尕李爸得了重感冒,在炕上躺了一周,不见好转,只好请来大队的赤脚医生输液打针,又吃了两服中药。本该到城里去看看,无奈家里连十元钱都凑不上,也就只好等待奇迹的出现了。可奇迹并没有光顾这个十分贫穷的家庭。尕李爸的病日甚一日,最后转成肺炎,不久离世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我一直未能忘怀。人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有时的确需要在狂风骤雨里兼程奔跑,这不仅仅是为了生存,为了追求更大更好的目标,而且也是生命本质光彩的一种焕发。有时也确实需要停下来,做一点休憩,做一点观望,做一点躲避,这也不仅仅是为了恢复体力,而是活人的一种境界,一种品质,一种智慧。不要因为有一杯香茶在等着你就丢掉自己的根本。 康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