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 乞 婆 废 子 回家的感觉真好。没结婚时,我都是每个月休通勤时回城去和父母住上两天。那时好激动,经过离家不远的街心花园地下通道时,只要听到那位坐在墙边的瞎眼老太婆用二胡演奏‘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好’的曲子时就很兴奋,总要把手伸进衣袋里去摸一下,找出一、两个硬币来放进她面前的铁碗里,然后就一蹦三跳的往家跑。 不管春夏秋冬,她都是演奏那支《新年好》的曲子。每当拉完后,她就把两只弯曲的膝盖往里一碰,让用橡皮筋套在膝盖上的两面小镲子发出一阵‘镪、镪、镪’的声响,然后从头再来。 尽管她看不见,穿戴却很整齐;粗针大线缝制的月白色布衣裳虽在肩头处有两块巴掌大小的补钉,却也洗得干干净净。那头上就更不用说了,尽管是一头的白发,却也梳得整整齐齐,真的说得上是一丝不苟。 那天,我陪着母亲去逛街,看见太阳大了,就买了瓶矿泉水让母亲拿着渴了好喝。 从地下通道经过时,母亲把那瓶还没开过的水递给我说:“你去拿给她。” 我走过去,把矿泉水放到瞎眼婆婆身边的小背兜里,说:“婆婆,我给你放了瓶矿泉水在里面,你渴了好喝。” 她像是使劲的把眼皮往上抬了抬,想看一下我的样子。却让我看到了她那紧闭着的眼皮里面除了猩红猩红的外,啥都没看见。 我赶紧又掏出一角钱来放到她面前的铁碗里,说:“婆婆,你拉《二泉映月》嘛。” 她说:“低沉得很。大家逛街图的是个兴致,那首曲子不合适在这里拉。” “那就拉《赛马》,《赛马》听起舒服。” “我怕拉不好,”她说,“扫了大家逛街的兴。” “你拉得好,婆婆。” 她把二胡的‘千斤’调了一下就开始拉起来:啦咪嗦,啦咪嗦……,啦嗦咪嗦……,啦嗦啦……,啦咪哆啦……。 听着那激昂的曲调,我站起身来去追母亲。 母亲还在那里等着,见我去了说:“你看人家,就是乞讨也穿得干干净净的,不像其他那些故意穿得褛侉侉的来追着人要。或是编些身世写到卡片上让大家去同情。这就叫尊严,这就是一个瞎子老太婆的尊严。” “她家是哪里的?”我问母亲。 “不管她是哪里的人,也不管她家境如何,”母亲说,“就算她有家财万贯,只要她放得下架子来乞讨就很了不起。她并没有装穷叫苦,人家在那里拉二胡等于是卖艺,又没估到起哪个给钱。” “要是她命好些,就是到那些草台川剧团去搭班子,混口饭吃还是混得到。以前有些戏班子的拉得还不如她。”母亲还在说,“你听她这阵拉的曲子,多少都是有些基本功的才拉得出来。” 第二天我回厂从那里经过时,瞎乞婆还是在拉着《新年好》的曲调,膝盖上的两面镲子也时不时的发出‘镪、镪、镪’的声音。 “婆婆,你昨天的《赛马》拉得好听得很。”我走过去,把两枚早就准备好的五分硬币放在那铁碗里。 她听出了我的声音,说:“年轻人,你昨天给的矿泉水我都没舍得喝,今天你又来给钱……” 她像是欲言又止,把琴弓交到持琴的左手上,腾出的右手摸索着把双膝上的镲子解下来放到背兜里,又摸索着从背兜里摸出一对碰铃后就把二胡放了进去。 她像是早有准备,把那碰铃上系着的橡皮筋绷开一些套在膝盖上后,就拿起二胡来,两个膝盖轻轻的一碰,听到两声清脆的‘当、当’响后就开始运弓,演奏起《赛马》曲来:啦咪嗦,啦咪嗦……,啦嗦咪嗦……,啦嗦啦,啦咪哆啦…… 随着时而激昂,而时悠扬的琴声,我仿佛觉得骑手策动着的马匹正从我面前呼啸而过,去追赶着天上那片白云。要把它赶向绿色草地的尽头,赶到远方的地平线上,直到赶不动为止,再争着伸手去拉扯一片下来…… 我知道,这一次她是在为我而拉,便转过身默默的走了。 2015-8-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