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九月十二号，她来乌鲁木齐火车南站接棉花工人，然后顺带来看我，带着一箱子葡萄一箱子苹果，我带她做brt1号线去我住的地方，在始发站做的车我和她都有座位，上了一天班，我觉得疲惫，在座位上懒散的坐着，她却兴致勃勃的讲述着来的路上遇见好心人为她指路，我只是随声附和着，并没有认真听她说什么

　　车没走几站，上来一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那小女孩吵着妈妈想坐到座位上，刚好做我旁边的人离开下车，我在外面起身把座位让给她们俩，那年轻的女人让小女孩说，谢谢姐姐。我一向不好意思接受别人道谢，就赶紧说不用。她拉我想让我和她坐一个座位，我说不用。就站立在她座位旁边，她问上班累不累？最近还经常加班吗？我说不累，已经很少加班了，最近都正常上下班了，周六加班也不是很久。大概那年轻的女人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就把女孩抱起来在怀里，让我坐回原来的位置，说上了一天班挺累的。不好拒绝她的好意我就坐下了，她看到我坐下了，突然打开箱子取了一个苹果出来，递给那个小女孩，那女孩撅着小嘴看着母亲黝黑的手不愿意接，年轻的妈妈接过苹果给小女孩说，快说，谢谢奶奶。但是我愣了一下，叫我姐姐，怎么可以叫她奶奶呢，然后开始认真打量她。

　　 为了干活方便，她剪了短发，凌乱的头发白了一半，脸上的皮肤日晒的缘故都快是古铜色，眼角的皱纹笑起来更是明显，看起来确实比同龄人苍老太多。她对于年轻女子的话显然没放在心上，然后继续和我说今年的地里种了那些作物，那一瞬间，眼睛顿感湿润，差点都想“原谅”她了

　　 她是我的母亲，本来是我人生最亲近的人，但实际上关于我的任何事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并且多数从别人那里知道。

　　 就像之前我做了痔疮手术，谁也没告诉，自己一个人在医院，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连吃饭钱都要问其他人借，后来姐姐知道她才知道了，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责怪我自己随便动手术不告诉家长，说我肯定被别人骗了，那么个小手术花不了万把来块，说很多人都有痔疮没必要做手术，多喝水就可以了。我本来身体极好，一年下来连感冒都很少有，偏偏这个痔疮从初中便秘就一直跟着我了，恼人又羞于启齿，高中最严重时差点进了医院。那会疼痛难忍时也给她说过，她也只是说多喝水。工作以后做了程序员，整天坐着，又心理压力大，成天加班到十一二点，痔疮更严重，忍不了了就自己找个肛肠医院去看了，不知道私立医院那么黑的。检查拍片，看了，医生建议动手术，还说两个小时就好，结果在病床上躺了两天花了七八千，给领导打电话请假，被一顿批评说什么先斩后奏，太不懂事之类，所有同事都知道这件事了，顿觉没有脸面了，最郁闷的是钱，花了近一万才算可以正常作息了。心里也清楚自己被医院黑，可是仍不愿听她喋喋不休唠叨，私下觉得她只关心钱，并非心疼我。后来她再说，我回你不就是心疼钱么，又没花你的，多喝水就好了，我从初中喝到现在也没见好，反正疼得不是你。后来也觉得话说重了，懒得再纠缠，干脆电话不接，放了假也不回家了。倘若她和家人谁打开电话，我就只说工作忙，没时间。

　　 九岁那年初来父母身边的时候，其实是蛮怀希望的，幻想拥抱被爸妈拥抱疼爱，再也没有人欺负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事与愿违，那年的我倔强敏感，始终用一双警惕的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不愿与人亲近始终不讨她和父亲的欢心，父亲脾气不好，那段时间又是家里的不景气的时光，尽管我学*成绩优异，抢着做家务，低眉顺眼的过日子，还是成了父亲的发泄对象，动辄打骂，身上带伤是家常便饭的事，而她除了懦弱的哭泣害怕什么都做不了。更让我介怀的是，父亲几乎从来不打骂姐姐和弟弟，她也是，对于她的儿子甚至连责备都没有过，每次看着她领着姐姐弟弟有说有笑出去玩，我在家里做家务还经常要挨父亲的打。那时心头萦绕的除了浓浓醋意，我想怨恨，抱怨，生疏及那些隐隐约约的恨就是这样隐藏下来的吧

　　 有一次过年，不知何由父亲又打了我，非要让我认错，我硬着一句话不说，任凭他拳打脚踢，姐姐和妈妈都在旁边吓哭，拉着我的手让我说我错了。

　　 “拼什么”

　　 “就凭你吃我的和我的”

　　 “谁让你生了我，生了你就得养”

　　 然后我说了那句实在不该说的话，我之所以后悔并不是那天被打得晕了过去，是那句话实在不该出自11岁孩子的口，太过挑战父亲的尊严。

　　 后来的很多年，一直都是初来时生疏的状态，尽管父亲不再打我，我也无法与她像别的母女那样亲近，我可以用第一个月工资给她买化妆品，给她买衣服，但是绝对不会拥抱她，甚至和她睡一张穿，我都极不舒服，迫不得已时，就睡得离她远远的，背过去，假装早早睡着。

　　 姐姐前两年，也做了妈妈，她知道我对父母的想法，特别是对母亲的不满，所以经常有意无意对我说，每个母亲都是爱孩子的，并不会爱这个不爱那个，只不过爱哭的孩子有糖吃，爱闹的孩子会得到多一点的关注，并非是不爱另外其他的孩子，每每她这样说，我都默默走开，我想凡事都有例外的。

　　 有的时候看到朋友圈里那些人转的教育孩子不要做的那些事，点开来看，就会发现，几乎每一件事她都做过，例如永远都在说别人家的孩子多么优异，考了重本，年龄还小我一岁呢，例如谁家孩子多厉害，上大学生活费没问家里要过，还给家里打钱呢，甚至连过年她去别人家，别人女儿做几个凉菜都让她羡慕，似乎我只会洗碗，扫地。她永远不知道我为了学好对我来说天书一样的数学，午休时躲在校园石凳上做练*题，她也不去想，大学里一个月800生活费的我再也不用她买衣服了，甚至每个假期回去给家里的每个人买礼物，至于做菜，我真想问她，你自己都不会做十几道厉害的菜，难道你指望我生下来就会？反正我的努力她全部看不到，我的委屈她永远不懂。

　　 时间真的冲淡很多，终于再也不用伸手像她要钱的日子，即使每天加班到十二点也还是洋溢着幸福。

　　 几天前同事给自己的妈妈打电话不耐烦发脾气时，另一个比我们都大快三十岁的同事说，年轻人，给自己父母说话要客气点，不然以后会后悔的。

　　 会后悔吗？ 我开始想她的好来

　　 刚来新疆时，家里经济紧张，我没有户口，上学还要高额的跨区费，那会隔壁村刚好有一户人家想收养一个女孩子，都说好的来我家看我那天，她突然反悔，留给人家做了一桌子菜赔不是，此事便不再提。

　　 高考只考了个专科，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让我继续上学了吧，后来竟也如愿读完了学业。

　　 回家聊家常说起以后找个男朋友，她那么爱钱，居然说长个老实对我好的就成，我家没钱，不然以后人家看不起欺负

　　 那天回到房子，我动手给她做了揪片子汤饭，三个鸡蛋两个西红柿一个皮牙子，再加两块钱的手工面和一小把新鲜小菠菜，洗手切菜，揪面麻烦点，但是她爱吃。我吃了一小碗就饱了，她却用大瓷碗吃了两大碗，看着她专心吃面不怎么雅观的吃相，想她十几年来每次她都来不及专心吃饭，为了一家人饭前饭后，还有一群鸡鸭猫狗等着她去照料。突然就想抱抱她，最终还是走到她吃饭的圆桌跟前坐下。

　　“妈，好吃不，有没有觉得我厨艺有长进？”

　　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连忙点头，“好吃，好吃，比饭馆里做的都好吃”

　　这是她最大的夸奖，她觉得最好吃的饭都在饭馆里，她最爱去玛纳斯逛街，然后去人民市场吃7块一碗的牛肉面，年幼时她也请我吃过，只觉热腾的一碗面，香气扑来，她有时会说，要是肉再多一点就好了。

　　突然后悔没有去市场买一斤肉，市场不远的，只是自己不常吃，就没想起来买，做她爱吃的汤饭对她好也是为了让她“愧疚”，当年那样对我，如今我却对她“好”。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不是真心真意的好，不知她是否也知道却默默不戳破。

　　翻看以前自己写过的只言片语，‘每一种相遇都是缘，缘来缘去，缘起缘灭，时间会给安排’于她呢，对她再多的“好”，亦或将来给她很多的钱，做很多顿带肉片的饭，也是无法偿还的吧，这注定是一场经久不息的缘，我和她，女儿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