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开西安时匆匆忙忙,像是在逃命,处理完自己宿舍的物品,带上简单的行囊南下打工,那次是从煤航的单身宿舍筒子楼。 现在回到魂牵梦绕的大西安,却又一次蜗居在筒子楼中。以前一个人,现在一家三口另加一只小狗;以前在二楼,现在在四楼;以前楼道里还算干净,但也是简陋到极点,现在悠长、昏暗、恶臭阵阵;以前的自己忧郁,自卑,自我封闭,现在沉稳,坦然,努力放开心扉。 这筒子楼是京剧院的职工宿舍,有四层,每层有二十四户。估计它的年龄比我要大上一倍左右。 外墙裸露着已经变色,被风切去棱角粉化了的青砖。外墙窗户上,拉着晾衣服的铁丝,大多因为生锈而断裂耷拉在窗下。还有几个顽强的在努力支撑,却也被花花绿绿的衣服压得如同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v。 楼道里电线,通信线胡乱拉着 ,上面集满了厚厚的灰尘和油泥,想必考古者拂去上面厚厚的一层,定能从中发现上世纪的一些历史遗迹。我住在顶楼,能穿过这些密布的电网,透过脱落的木质吊顶孔洞,隐隐约约看到拱形屋顶的轮廓。 墙上粉刷的涂料因为涂刷次数太多已经大面积剥落,墙面像是一只得了赖疤的白色流浪狗,毛发暗黄,有些地方裸露着让人恶心的各种灰色。由于做饭墙壁上被油烟熏出一道道黑色的印记,叠加在或黄或白或灰的墙面上。 楼道里充斥着各种物品。最引人瞩目的是高高低低各种不同款式不同材质的摆在每家门口做饭的桌子。有的临时用一块木板四根木条简单钉在一起,有些竟然是女人们的化妆台,最多的则是书桌。在做饭桌的空隙间高高堆积着家里不用的旧家具、书报、衣物等物件,无一例外都是厚厚的一层灰和油腻。 楼道里昏黄的地点燃着几盏长明灯,照着脚下辨别不出颜色的地板。没有这几盏救命的小灯,估计这深一脚浅一脚,翻山越岭走到楼道尽头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楼的中间有两间公用的房子,一间是水房,另一间是洗手间。水房的地上肮脏不堪,有着各种各样的菜渣和垃圾。在水池边扭七??八排列着几块大小不一用来垫脚的碎砖块。水房里可能最能让人感到舒服的是同一款式,整整齐齐套在龙头上用来锁龙头的夹具。 洗手间更是污秽不堪臭气熏天,记得我和妻子第一次来时,捂着鼻子一冲而出。这厕所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楼宇里,久久难散,很难想象这是唱国粹的艺术家们的居所。 每家都安装了不同年代,不同款式的防盗门,门后就是一个个小小的蜗居,十六平米的单间,门朝着楼道,门的对面就是一个小窗户。屋子里往往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跟屋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我租住的房子向南,房东可能是京剧院的台柱子,比我小两岁,陕西人。房子条件差,当初租房时这位正直壮年的艺术家有点不好意思令我来他曾经居住过的家!这房子简陋,房子里只有破的扔到垃圾堆也没人要的两张床;一个大衣柜,没有了顶板,用一张招贴画盖在上面;一个变了色的橱柜也是肮脏不堪,一件两米高的白色练功镜突兀在房子中央,和这小小的陋室不成比例。房东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可以随便用,随便扔,只有这面镜子要小心再小心,不要有任何损坏。 虽然我能吃苦,能忍受一切困难条件,但面对这比城中村还要肮脏的令人发呕的环境时,我退缩了,甚至后悔一次性付了四个月的房租。 几天来,不知道是天气凉的缘故还是我们的鼻子*惯这筒子楼的味道,竟然没有任何刺鼻的感觉了。我们收拾自己的小窝用任何可以利用的物品,一块木板,一根铁丝。居然可以舒服的做饭,睡觉了。当然最痛苦的上厕所和洗澡我无力改善。 这临时栖身之地没有让我为自己难过,倒是真为这些搞艺术的主人们难过,古典戏曲的落寞,在一个可能大部分人都听不懂京剧的城市里以京剧养家糊口,他们该是多么的可怜和痛苦!隔壁院子的戏曲研究院因为是秦腔,所以生存压力没有那么大,每天都有演出,干净宽大的院落,高耸入云的家属楼,有自己的演出剧场和排练庭,通过窗户能隐隐听到隔壁院子练唱的声音。然而京剧院的院落狭窄寂静,没有一点生气。没有观众群体,没有演出市场,没有知音,收入微薄,居住条件恶略,怎能叫人不发狂?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当下社会能潜心艺术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这是我的新蜗居。我和我艺术家的邻居们一起住在这里,一起傻,一起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