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 今年除夕夜的围炉,热气腾腾的一桌美食周围,我们本应该热热闹闹的欢聚一堂幸福快乐的吃饭、聊天,但是现在就算加上外面响彻不断迎新的鞭炮声、好久不见的远房亲戚牌桌上的喧哗,也无法盖过漫在我四周空气中的浓浓悲伤。 这时候,阿祖已经住在家里的墙上。墙上的阿祖穿着青蓝色布条褂儿,左眼是睁着的,头发造型是整齐的,眼角也是干燥的。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天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中发现阿祖,好奇的跑到正一个人在没有门板的房间一角生火做饭,永远紧闭着一只眼睛,头发永远乱糟糟,眼角也永远蓄着一汪浊水的小老太太旁边,喊了一声“阿祖”。我在她应答声中站了一会儿,并没有说什么。因为那时候我有点怕她,感觉她一年四季都是以同样的造型出现在我的记忆片段中的:一身青蓝色布条褂儿让我感觉它既像旗袍又像民国时期女孩的学生装,一条深黑色长裤套在她没多少肉的双腿上就像加肥了的长筒裤,一双露出她惨白脚背的黑色平底鞋边上有一朵金色的花,耳垂上的银耳环、手腕上的银手镯直到在卧床时还戴着。 我小时候的记忆就像零零散散的碎片一样,随机铺满了我的脑海,我一片一片的去寻找有她影子的碎片,发现它们就像一张张泛着淡光的照片,吸引着我去理解她…… 大人们好像都不懂她。我的第一个有她的记忆是一个晚上,奶奶把水搬到中间屋然后我进去洗澡,边洗边唱歌,我忘了是什么歌,也许只是乱哼。一开门,就见到她有点驼背的身子立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笑嘻嘻的看着我,把眼睛都挤到皱纹缝里了。然后她叫我唱给她听,我害羞,不敢唱,躲回门后大声说你走开我再唱。她说:哈!明明就是不会唱……那时我好像恨极她说的话,但也只是一瞬间,现在想起来,这好像就是我和她最长的一段对话。那时候,她住在家里的楼梯间。 有一天我突然问叔叔跳蚤是什么样子的,他说:你阿祖那就有。我便跑去看正在10米开外寮屋生火做饭的她,叫了声“阿祖”就冲进去弯着腰打量一张木板。她很奇怪,佝偻在小木凳上边对着灶煽火边问我这是在干嘛?我说找跳蚤,然后我看到了一个木桌上的一个小黑点,便确信那就是跳蚤,就指给她看,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小木凳上。那时候,她住在家里的门口间。 后来我上小学了,每星期的盼望就是周五傍晚叔叔的摩托车,载着我回老家。一进门,有时候会看见她,问候一声:“阿祖”,她会说:有回来啊。然后踱到门前,低着头右手握拳一样提着裤子再慢慢抬起右脚,着地,缓了缓,再用左手左脚无比缓慢的重复右手右脚的动作。等她踱到门口时,我已经和婶婶玩了好几个小霸王的游戏了。玩累了,伸个懒腰,发现肚子饿了。跑出房间,发现她正做慢动作一样的过门槛,手里紧紧捏着好几块饼干,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饼干拿去呷。”,她半抬着一只手,举着饼干对我说。这时我的奶奶或者叔叔会说小声的对我说不要吃。我看着她紧闭的一只眼睛和暗绿的浊水,想象那间一两平米无比脏乱的寮屋,我懂了叔叔他们的意思,还窃喜自己的一点就通。于是,我定格了她萧条瘦弱的身子:不要。我不记得了她的反应,也许我根本没有留心要回头去看过。那时候,她住在家外面的寮屋。 顺顺利利的上完初中、上高中,我来不及反应,就好像在抽屉中发现阿祖的这个事情还在昨天一样,她就这样,住在了我头顶墙上那个小小的框框里。 还来不及为阿祖在小河边、树林旁盖一栋大大的透明玻璃屋子,她就这样,住在了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