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贞洁”的女人

　　“她出身于市区的知识分子家庭，从小读私塾，父亲是县官旁边的师爷，她娘是她父亲的大老婆，父亲还背着她娘在市区周边买了几处房产养着几个小老婆，最小的是她同学。”

　　母亲第一次跟若曦讲秋草的人生经历时，若曦才10岁，而81岁的秋草已经燃尽了生命的最后一根灯火。

　　秋草是若曦邻居方兰的外婆，她也随方兰叫她秋婆婆，记忆中的她特别爱干净，每天洗脸、漱口，一年中，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床上打针，面容极其端庄慈祥，在生命的最后时段，思维依然清晰。

　　秋草去世时不在女儿家，而在距离女儿家所居村庄2公里的另外一个村，断气在方兰舅舅家，一个冬季的清早。

　　那天，若曦和方兰正在参加村小学的升旗仪式，方兰的妈妈突然出现，眼睛红肿，颤抖着拉着女儿的手说，去舅舅家吧，你外婆去世了。

　　中午放学回家，没有了玩伴，若曦就缠着母亲问起秋婆婆的事。

　　“她一辈子很命苦，嫁了三个男人，生了四个孩子。第一任丈夫在江上开船，结婚5年，男人遇难，当时她儿子，也就是方兰舅舅才4岁，她拉扯着儿子守寡10年，当时世道不好，她父亲在为官中得罪了一些人，遭人报复，家道衰落，自身难保，只得劝她自谋出路。于是，她经人介绍，带着儿子嫁给了一个地痞，结婚1年多，孩子没满月，地痞在一个下午被人打死，仇人直接冲进她家，准备糟践她。”善良的母亲对她继续娓娓道来。

　　“正当躺在床上过月子的她护着身边的大女儿绝望时，丈夫的妹妹，一个花季里的瘦弱少女，突然从床底下钻出来，眼泪婆娑地，跪着对着丧心病狂的土匪们磕头求饶，请他们高抬贵手，放过她还没坐满月子的嫂子……”母亲顿了顿，像是叙述地很艰难。

　　“你秋草婆婆的这个小姑子，后来嫁人，丈夫总是嫌弃她，觉得她失去了贞洁。如果不是她，恐怕你秋草婆婆的生命那时就结束了。那个夜晚，她嫁入外地的大姑子连夜就请婆家人把她弟媳和侄女、妹妹接走。尽管如此，你秋草婆婆的命还是不好。”母亲和方兰的妈妈自打做了邻居，情同姐妹，她叙述秋草婆婆的经历时，就如自己的亲人遭受劫难般，眼神充满灰暗。

　　“那后来呢？”像听传奇一般的若曦，一路追问，虽然似懂非懂。

　　“后来，你秋草婆婆跟着她的大姑子又守寡10年，大姑子家光景不好时，她又经人介绍，来到了方兰妈妈，也就是你菊花阿姨的亲爹家，他是外省人，出身也穷困，几经乞讨，逢土改后，才在本地立足，一直单身，就接纳了带着一儿一女的你秋草婆婆。日子过得艰难，倒也相敬如宾，婚后一年生了你菊花阿姨，第二年生了你菊花阿姨的妹妹兰花阿姨。可是，第四年，她丈夫因为肝癌去世……”

　　“妈妈，后来，秋草婆婆就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孩子吗？”若曦听着，眼泪也要涌出来，虽然不懂那些事，却被母亲的叙述感染地伤心。

　　“是啊，当时方兰舅舅已经成婚，可是他也不孝顺，把媳妇丢在家里，自己跑市区找他大伯学开船，漂着漂着就混了个女人，回来硬是不要自己媳妇，你秋草婆婆带着菊花阿姨，步行100多里路到市区硬是把他拽回家，当时方兰舅妈已经身怀六甲。”若曦记得，母亲叙述这些事时，她和母亲正坐在厨房烤火，可是，身上却阵阵冰冷。

　　“再后来呢？”她又好奇地问道。

　　“方兰大舅不孝顺，当时，大队挣工分，他还嫌自己娘做活慢，硬是跟别人凑一组。你菊花阿姨，才读小学2年级就辍学在家，帮他带孩子，兰花阿姨，也被他送到她后来的丈夫家，做了童养媳。你秋草婆婆是很要强的，在菊花阿姨结婚前，她还自己到坡上砍柴，找工人给女儿做了结婚的柜子。现在，方兰家里还珍藏着。”

　　“她晚年不是挺幸福吗？经常住在菊花阿姨家，伺候吃穿，请大夫打针。”若曦又追问。

　　“是啊，如果一直这样，也许走前不会那么凄惨。方兰舅舅爱面子，想接她回去过年，回到家，却不好好照顾，晚上上个厕所都没人管，摔死的，也是病死的……”母亲，叹息着说。

　　“妈妈，那秋草婆婆的小姑子呢？当年救了她的那个少女。”

　　“同样可怜的两个女人，这一对姑嫂后来形同亲姐妹，一直到你秋草婆婆去世前，没有断过往来。你秋草婆婆一直很感激她。”

　　“因为，她们都是中国旧时代最沧桑，最坚强的女性。”母亲后来像在补充讲述，又像在自言自语。

　　 文/木月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