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近几年很红,网络报刊电影杂志,不是关于她的作品而是围绕她的几段感情兴味盎然乐此不疲抽丝剥茧。爱者有,痛者有,恨者亦有。 那日闲暇偶去一个朋友的空间,看她亦有一篇写萧红的随笔,我顺便问,你喜欢萧红吗?朋友爽直地回答:不喜欢,烦她。我一笑,理解她,但不能苟同。从年少时陆续读过萧红的部分作品,对她特殊的经历多舛的命运印象深刻,于是就有想写一篇小文的冲动,顺便驳斥一下好友的观点。但自知不是专业人士,笔力见识都有限,可此念头一出却如噎在喉,不吐不快。 那就勇敢地拿起笔,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萧红的童年和少年是在乡间长大的。偏远广袤的东北农村,赋予了她如野草般坚强倔强的性格。她从小便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再婚的父亲视她如路人,唯一能给她带来一点家庭温暖的只有她的祖父。可以说,成长时期的萧红没有享受到一个正常孩子该拥有的基本亲情和权利,孤独但要强的她如一只被抛弃在荒山野林中的小鸟,急切地渴望飞出阴郁的山谷。 萧红第一次离家出走是在十九岁。彼时她的父亲为她订了一门亲事,并且很快要完婚。正一门心思立志求学深造的萧红当然不同意,但在封建专制的家庭下,她的反抗是无效的。于是倔强的她选择了离家出走。一个从小在相对封闭的乡下长大的从没单独出过远门的女孩子,纵使心再大,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无助的萧红只好投靠了她素来熟悉并暗暗喜欢着的表哥。从此开始了她颠沛流离的一生。 但彼时的表哥已经奉命成婚。他们此举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久表哥便宣布妥协,一段刚刚开始的爱情无疾而终。 一个涉世未深又没有经济来源的女孩子,孤零零流落在都市的大街上,这期间她究竟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历经多少危险和尴尬,无人能知。大家只知道她后来依靠了她的前夫汪恩甲。 我的朋友对萧红流落到哈市后再次投靠前未婚夫汪恩甲表示难以理解。可我认为作为后来人的我们并不完全了解当时真实的情况,究竟是萧红去投靠的汪还是汪主动去接近了落魄中的萧红?不得而知。但我从萧红的散文中强烈地感受到了她所处环境的恶劣,饥饿、寒冷、恐惧……只要你有一颗柔软善感的心,只要你静下心来闭上眼睛略一沉思,你就会体谅了萧红的选择。在三十年代人来熙往鱼龙混杂的哈市大街上,一个身无分文形容憔悴的妙龄女孩踽踽独行,贫困交加、走投无路,面对路人好奇的目光,心怀不轨的旅馆老板,街头的小混混、流氓,也许只有找个看上去还算不错的年轻异性依靠,才是濒于绝境的萧红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吧。 有一篇文章写道:电影《萧红》的导演霍建起读了萧红在出走到北平的很多文字,印象最深的是冷和饿:‘她出逃的目的是读书,家里断了她的生路,在北平寒冷的冬天走投无路。她出生在有那样大院子的地主家庭,却遇到这样的窘境。这时候男人来找她,人将死的时候可能没那么坚强,有人给你温暖就觉得也挺好。” 鲁迅先生曾经写下《娜拉走后怎样》,断言社会不改变,娜拉出走后‘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萧红这个出走的娜拉,妥协了一部分,至少基本保全了自己最初的目的。而她之后的人生故事却提出了更多娜拉出走后的问题。 ” 有读者喜欢拿萧红和张爱玲或林徽因相比,我觉得根本没有可比性。张出身名门书香之家,虽是没落贵族,但少年时期也饱读诗书尽享大家小姐的各种荣华,算得上是千金之躯,亦因此养成了她孤高冷傲的性格特征;林的父亲是比较开明的政界官员,成长环境自然更好一些,平时出入林府的亲友非上层名流既达官贵人,这样的耳濡目染自然熏陶出林大方优雅的知性之美。张爱玲后来虽和父亲发生矛盾离家出走,但她毕竟身后还有个留过洋有见识的姑姑来做后盾。 不同的家庭环境注定造就出不一样的孩子和不一样的命运。 但命运似乎注定萧红将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她不会跌倒在命运的泥浆中而沉沦,更不会庸庸碌碌将一生淹没在红尘中,因为她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坚决不向封建家庭和命运屈服的五四新女子!在萧红又一次陷入苦难的漩涡无力自救时,她遇上了她生命中的贵人亦是她最重要的一个男人——萧军! 如果说在认识萧军之前的萧红是一条没有方向的河流,左奔右冲也无法突破命运设下的壁垒,那萧军就是一条水声豪迈的大江,引领着这股孱弱的河水注入了宽广浩瀚的海洋。萧军给了她结实的怀抱给了她真挚的深情给了她一个女人对爱情和家的踏实的归属感……萧军身上的耿直侠义、果敢磊落和敢爱敢恨的性格,都让饱受磨难摧残柔弱如欲枯的藤草般的萧红重新焕发出生命的活力,如沐春风般青葱盎然、欣欣向荣。尽管依然贫穷依然时有饥饿依然居无定所…… 感动于患难中的他们破壁逢雨的日子里相依相伴携手共度难关的夫妻深情。东北的三九天,天寒地冻,呼啸的寒风像刀子般划着人的脸,大地都冻裂开了口子。他们租借在简陋的旅社里,没有被褥,没有取暖的食物。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工作的萧军抱着一包衣服匆匆往回赶,这是他预支了薪水刚刚赎回的衣服。他气喘吁吁撞开房门,先把棉袄递给萧红,再把毛衣套在自己身上,两人相视而笑。然后拉着手兴高采烈出门去奔馆子吃饭。难得的一顿饱餐让萧军有了绝好的心情,人声嘈杂热气腾腾的烟雾中,大喊着“再来一碗肉丸子”的豪爽痛快,令人难忘。我不知道,对于经常处于饥饿状态的萧红来说,那一顿热乎乎的美餐究竟温暖了她多少年,融化了她漂泊路上多少彻骨的寒冷。 我曾读过萧红的一本散文集,她对冷和饿有着令人心痛的描写。“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那种饿到极致的感觉,令人震撼。 但坦诚地讲,我并非是萧红迷。如果说张爱玲的小说是一袭做工精美的袍子,那萧红的许多作品就是一棵棵爬满篱墙的黄瓜秧,想爬到哪儿就爬到哪儿想开几个花就开几个花。相比她的随意、散漫,我更喜欢张爱玲的细腻精巧,以及她对语言出奇独到的感觉和超强的掌控能力。时时沉醉其中,不知归路。 我一直认为,人在少年时期所受到的教育对人生的影响犹如盖房子打地基,基础夯实得越牢固,房子才能盖得越高越精彩。 但作为一位民国时期追求进步自强不息的女作家,萧红的才华也得到了许多名人大家的肯定。特别是鲁迅先生,对她给予了无私的支持和帮助。 我的好友对萧红将亲生孩子抛弃以及后来匆匆改嫁端木这两件事表示匪夷所思。忽然想起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相隔将近一个世纪,我们不能完全还原和透析女作家当时具体的境况和心理,但出此下策,必有其迫不得已难以言说的苦衷吧。毕竟母爱的天性、血浓于水的亲情,在每个女人身上都是具备的。 萧军的几次情感背叛以及与日俱增的家庭暴力,让看似柔顺实则刚强的萧红心灰意冷最终决定离开他,而此时端木的细腻温柔恰巧弥补了萧红情感生活的不足。 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我本来是个很专一的男人,可总找不到令我专一的女人而让我自己觉得朝三暮四了。也许用在萧红身上,最为妥帖。我相信萧红是个专情的女人,否则就不会在相伴肖军辗转奔波的许多年中一心一意不离不弃。“她在和我生活的那些年中,从未有过背叛。”老年的肖军回忆萧红时,肯定的说。 看电影《黄金时代》,肖军和萧红手拉手走在寒冷的冬夜大街上。萧红的鞋带断了,肖军毫不犹豫地捡起路边一块石头将自己的鞋带拉断一半,利落地系在了萧红的鞋上。那一刻,寒风静止了,世界凝固了,心也安然不动了,所有对爱的理解和感动都定格在画面中…… 在萧红得了肺病命悬一线呼吸极度困难的时刻,端木从容地俯下身,一口一口从她的喉咙处向外吸痰……我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深深刺了一下,泪水模糊了视线…… 作为一个女人,萧红是不幸的,命运起伏如萍情路坎坷屡遭重创;作为一个女人,萧红又是幸运的,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她都能得到异性无畏果敢的爱护。她是一只跌落凡间的天使,在迷离的河畔在狭长的街角在呼啸的寒风中在漂泊的日子里在岁月的彼岸,在喜欢或不喜欢她的后人的一声声惋惜喟叹里…… 魂兮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