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古庙。 这是一个腊月的早晨,从破旧的门板和断烂的窗棂里跑进的阵阵冷风,在教室里撒欢。学生们都瑟瑟发抖,大家使劲裹紧上衣,双手抱在胸前,并轻微地跺着脚,有的学生不顾我的严厉警告已经站了起来,看来他们的全部精力几乎放到了怎样应对酷寒上,至于学*的内容大概只有我一人知晓了。教室里是有一个“泥墩墩”炉子,但已经成了聋子的耳朵。学校规定每班每天平均只能用两块煤砖,一周12块煤砖已经被学生提前支取了。当然,即或生了火,在这漏风走气的教室里也不会有太多热意,但起码可以使学生不再发抖,能坚持着把这节课上下来。 突然花花站起身:“老师,我爸爸要我到十点半给妈妈去送钥匙,我妈妈这会不是在家门口等我就是向学校走来找我,请你给我请几分钟的假。”我微微颔首。与其在这儿受罪,还不如让她到户外活动活动。 然而,祸从天降。古庙下面是兰新铁路,所有的学生回家都必须翻越它。就在她翻越铁路时被飞速驰来的火车轧断了一条腿,那是从小腿腓骨处齐齐被斩断的。当我从校长口里得知此事时已经是次日上午。我赶忙骑上自行车赶往县医院。 她脸色像一张白纸,麻醉药的效力还没退去,她双目紧闭,沉沉昏睡。左腿已截肢,厚厚的纱布将残肢包裹得严严实实。我放下一包糕点,并向她的父母亲表示了深深愧疚之意。“老师这不能怪你,都是我娃的命不好,这辈子可就惨了。”母亲揉着红肿的眼睛。父亲只是闷着脑袋叭嗒叭嗒抽自卷的旱烟,庄稼人瘦黑的面容更见苍老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花花的身影。有一年春天,在她被轧断腿的铁道旁边我看见了她。她们的个头已经长高了,出落成了一位大姑娘,秀丽的面庞上依旧挂着天真和纯朴,只是多了一些忧郁、惶惑与不安,像云托新月,更加映衬出一种让人说不清楚的美质与丽气。断腿下面多了一根桦木棍子,小腿被一层厚布裹着。多年不见了,她笑得很灿烂。 内疚与愧悔一直像毒蛇般撕咬着我的心肺。如果当年我不该给她随便准假;如果当年在我准假时再加上一句一站二看三通过;如果在她翻越铁路时我送她一程,因为铁路距离我的教室门口也只有二百米之遥,她也毕竟只有12岁啊!一切“如果”都没有了,眼前只有这位重度残疾的姑娘像一朵山茶花在春风里艰难地摇曳着。她的未来在我的脑海里模糊成一片阴霾,颤抖成一潭死水。耳旁仍回响着火车风驰电掣的呼啸与她撕心裂肺的惨叫。我很费力地吐出几个字:“你受苦了!”“没有,老师!爸说了,等家里有了钱我就去装假肢,我打算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我已经购了自考教材,当然,还要靠你多多指导。”忽然我像饥肠辘辘时接过了人送来的白面馒头,又像被狼群包围快要成为它们的美味佳肴时听到了猎人的枪声一样,又像是被她赦免的囚犯,我感激地一个劲地点头:“一定!一定!” 又过去了三年,她已经拿到了汉语言文学的专科文凭,并进入村校做了一位民办教师。 在一次宴会上,我和花花的哥哥坐在一个席桌上。酒过半酣,花花哥突然向我提出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妹妹的腿是怎样轧断的吗?”“火车呀!”我最讨厌这种老狗记起干屎的遥远追忆。“不错,是火车。但她看到同学们冷得上不下去课,向你请假是想趁我父母亲不在家偷一纤维袋炭背到学校去,结果慌慌张张闯下了大祸。” 倏然,我的喉咙像被人掐住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汩汩眼泪喷涌而出。这不就是一篇《爱心与火》的课文吗?这篇课文我已经整整读了十年,而今天才真正理解了其中的主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