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飘飞的流云,一如风筝的引线,遥系着游子永不消逝的乡魂。在静静地怀念故乡的时候,你脑海里对故乡最深刻的印记或许是那棵古树,拟或是一片湖水、一座青山、一塘青荷、那条老街、那位慈祥无牙的老奶奶、铁匠铺那叮当的回响……我对故乡不可磨灭的记忆是长江边那块红沙礁石。 儿时,我家离长江50米远。江边有一块巨大的红砂礁石,像一只赤脚斜刺伸向江心100多米远,枯水季节露出水面与岸相连,多个浪漫无忧的鱼洞像礁石的眼睛,调皮无声地张望鱼鹰风帆白云,向往着跳跃和飞翔。冬天,礁石是我们疯颠戏水摸鱼捞虾捉迷藏的绝好去处,不时会有几只白色鱼鹰和我们争夺礁石领地,间或会有一群江豚在礁石湾里扑哧呼出水气和我们打招呼,感情好时,白暨豚也会露出长长的嘴巴给我们童心一阵欢喜。夏天,江水上涨,礁石形成江心岛直到完全淹没。在刚淹没和淹没不太深期间,水务部门会在岛上插上旗杆,给过往船只做出防撞警示。在水底,礁石不愿让人们忘记她的存在,涛涛江水在这里被她搅得更加汹涌澎湃。江流在水底被礁石撞晕头,形成阵阵暗流潜涌列队奔突,以排山倒海之势滚涌冲出水面,发出哗啦啦剧烈冲击的混响,只见江面水流欢腾、波涛翻滚,伴随一串一串巨大充满动感的旋涡欢快起舞,一派波澜壮阔雄浑无边的景象,煞是扣人心弦。伫立在此,你会为大江如此东去发出不尽感叹。 满水时节,在礁石的作用下,江水在礁石下游形成100多米宽、300多米长的巨大椭圆形回流。在驳岸上向水面望去,虽然看不见水底的礁石,但可分辨出礁石南北两面明显的水线交界,礁石外侧是一道急流,流速达到每秒5米以上,只要稍不小心,瞬间就将人冲向江心,不下淌三四公里那性急的水流不会停歇,水性稍差就难有回天之力,我们叫它生死线。夏天,回流滩头总有百多号人游泳,老少爷们姑娘娃儿最乐的就是冲浪戏水,但谁都不敢越过急流半分。不少外乡人不识水性常被急流卷走,其中大多是一慌神呛几口水,就让自己喂了大鱼小虾。我亲眼见过很多次小划子追人的场景,尽管竭力追赶,那水中的黑点大多总是抢先消失在小划子前面,让人唏嘘。 入秋,江水慢慢退去,礁石再次形成江心岛。礁石是我们心目中的圣地,我们这帮还算识水性的总会冒险游向小岛,兴高采烈地做一会小岛的主人,与岸上的人们遥相呼应。寻求刺激的疯颠难免让我们一帮“小和尚”回家挨揍找骂,这是经常的。 如今,总有人经过曲折路径下到江底去领略礁石的苍老与风采,她给人的联想是浪漫而深远的。一群孩童在礁石上会重复我的过去;一双新人会在礁石上轻盈奔跑、情不自禁地将江水洒向爱人;一对老夫妻会携手坐在礁石顶端回望昨日的时光;我则沉默不语,有漫漫的回想,更有华发迎来江风的轻松自如,我想融进礁石的怀抱,不断吸吮故乡甜蜜的芬芳。 每次回阳逻古镇,我都要去亲近这块给我童年带来无穷乐趣的礁石。我的到来她总是无语,靠近她,我自信地告诉自己,她记得我。江流永无穷尽的冲刷,礁石凛然兀立,她永恒地向江心探寻着新奇和未知,使你联想到大江的远古和未来、唐古拉雪山和东边的大海、三峡大坝、鱼鹰水鸟、水的明天……更有对江豚、江鲷、白暨豚、中华鲟的怀想,是它们忘记了礁石的温情么?礁石下游那静静的港湾,泊过几多渔家小舟,礁石凉晒过多少年糕薯片多少峥嵘岁月,礁石以她宽厚情怀迎来送往了多少老少爷们娃儿媳妇?她对大江的澎湃温情以及咆哮无情保持着沉默,那么她对人世间的寒暑冷暖爱恨情仇又是如何定位的呢?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那就是故乡原有的色调慢慢消褪,而礁石固守着自己粗砺浅红的本色,永恒地陪伴和守护着故乡的热土,忠实地代表着故乡曾经拥有的色彩和昨天。礁石最熟悉和最了解故乡日新月异的变化,她总是无声温情的诉说着,更多的是她托天边的流云告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