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蔷薇开得正盛,血红的颜色,十分妖娆。我闭目坐在近旁的秋千上,疲惫的魂灵像破碎的水晶般,散落在蔷薇丛里,饱吮着这里恬静的气息。不远处的教堂里传来孩子们虔诚的颂歌,歌声好似从天堂飘来,让我内心安宁。 突地,什么东西拽住了我的裙角,我睁开眼,看到了一个蔷薇色的精灵。我对此并不讶异,我自出生起便常常见到这样的东西,我想这应该是园里曾经的某朵蔷薇凋残后的“念”。万物皆有“念”,有生命的东西,往往就会有执念,有消亡了还不曾放下的牵挂,因而即使肉体腐坏,念还会在人间徘徊,流连不去。 我常常看到很多念,它们拥簇着我,不停讲述它们生前的遭遇,吐露死后的不甘——有的不愿离开还尚在人间的亲人;有的放不下生前的权利和欲望;有的则不甘自己痛恨的人还在人世,自己却已故去,它们不甘心,不甘心……我被它们叨扰不断,夜难成眠,我害怕、恐惧,在每个夜晚歇斯底里,却怎么也摆脱不掉,它们如影随形,在我的教室里,在我的床边,在我生活里的每个角落。后来,我便常常躲到教堂里,圣经里的真言能让躁动不安的念都平静下来,我便能得到一刻的安歇。 不早了,我得去上课了。学校就在这附近,为了能够常常来教堂,我便到离这最近的学校里上学。不过,我来到这所学校的时间并不久,我本就寡言,一下课又逃也似地跑来教堂,因而至今,我还未认识班上的任何人。不,有一个认识的,那是一个戴着左眼罩的女孩子,我常常看见她一个人站在天台,偶尔会出现在我们的教室,坐在那个早已破旧不堪的课桌旁。然而,似乎只有我能看见她,我想那大约是哪个已故去的女生的念,还留恋这个学校,不肯离去。只是不知为何,不管我如何努力,都看不清她的模样和身形,只看得清她的左眼罩和如瀑的发。 今天又看见了她站在天台,迎着冷风,看起来孤单寂寞,好似一朵蔷薇濒临消亡前的最末一次迎风招展。我有些怜悯,我想她生前一定有什么悲凄的故事——每个念生前都会有个故事,譬如我曾经遇到的一个老女人的念,她告诉我,她发现了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幽会,那一刻对丈夫难以稀释的爱意全都变成了不可浇熄的熊熊燃烧的恨,她遏制不住自己的恨,于是,她杀了那个背叛了自己情感的男人和那个抢夺了自己珍贵“珠宝”的女人——她像回忆一件平常小事般用平静无澜的语气说着这个残忍血腥的故事,然而她像橘皮一样长满了皱纹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我不知道她是否后悔自己的行径,我只知道她的念因为执着于前世记忆而无法消散。 最终我还是走上了天台,我要和那个女孩谈谈,让她把那些难以忘却的前尘之事向我倾吐,然后劝她放下,去往来世。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身来,望着我,我看到了她清澈的黑宝石般的右眼。然而未等我开口,她径自摘下了自己的左眼罩。我看到了她的左眼,血红的蔷薇色的瞳孔——我突然头痛欲裂,想起了那些我拼尽全力也无法忘却的前世之事! 我想起了我自出生起就有的黑色的右眼和蔷薇色的左瞳,大人们告诉我那只特别的左眼是上帝赐予我的礼物,朋友们也羡慕我不一样的瞳色,我为此而欢欣和骄傲。可是后来,上帝馈赠的礼物竟成了“血红之瞳”,杀了自己父亲的那个女人让我成为了“恶魔的孩子”,曾经围绕着我的歆羡目光此刻都成了锋利无比的匕首,像要刺破我的左瞳。我恐惧、无措,我的左眼像灼烧般疼痛。我只好戴上眼罩,遮住了那个日夜折磨我的蔷薇之瞳。可是即便如此,城里如瘟疫般肆虐的流言还是不肯放过我,谩骂和冷漠像洪水般日夜向我袭来,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和寂寞。我那个杀了我父亲的母亲逝世之后,她的念徘徊在家里的每个角落,一遍又一遍的说着那个让我心如刀割的故事,我比以前更害怕,更孤单了。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一个人站在学校的天台上,迎着冷风,纵身跳下。那一刻,我看到了楼下人们眼中的惊愕,旋即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死后,我的念便不肯消散,徘徊在学校和教堂之间。 远处的教堂再次飘来了真诚的颂歌,犹如天籁,我的灵魂像被泉水涤荡般清透,我抚了抚不再灼热的左眼,发现早已泪如雨下。这一刻我想要放下执念,放下早已随风消逝的前尘往事。我觉得自己像将要被风吹散的烟云般,即将消逝。我想再去一次那个蔷薇园,吮一吮那里的气息,然后便前往来世。下辈子,我想我会是个快乐的人。 作者注:本文根据动画片《another》改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