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冬天,我们生产队家家户户几乎都落到了仓无一升粮、柜无一把面的窘境。 于是我和一个同伴也学着那些已经尝到甜头的大哥大叔们,从西宁背上铁锅去河西换粮。我们扒上西去的列车,在张掖上面的一个小站下车,然后分头行动,我去了东庄,同伴去了西庄。 我背着锅刚进入庄口,见草摞旁躺着一个人直呻吟。细一看是前天来到这里的秦三娃。他一见我,“忽噜”一下坐起来,拍着大腿说:“这里的人不是人,我连口开水都讨不上,昨天我就一整天水米不沾牙了。”原来这庄上发生了丧事,人们都奔丧去了,几乎家家都铁将军守门。另外,前些日子这儿已经来过许多换粮的永登人,人们已经厌烦了。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唢呐声。我突然来了灵感,将铁锅藏在草窝里,拉起秦三娃向唢呐声的方向奔去。果然这儿正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承殓葬礼。我到商店里买了一张黄纸,一叠,攥在手里,径直地进了挂着红幡的大门。 我们走进人如蚁拥的大院子里,只听大东高喊:“孝子接纸。”我们到灵前恭恭敬敬跪下,身着白衫的孝男孝女们齐刷刷跪在灵柩两旁,陪我们烧纸。当我俩三叩首起身之后,大东又喊:“让客。”我们坐在一个大方桌前,狼吞虎咽着香喷喷的“三片子”,还来了一碗酸汤泡花饼,我还狠狠地抽了两支“兰州”烟,大口饮了几盅酒。饭饱酒足之后,我站起身微笑着向大东扬了一下脑袋,大东立刻意会了我的意思,赶紧打发跑事的向我俩抱来了两个我们背的铁锅底大的祭馒头。我俩夹起馒头向大东说声“谢谢”,并深深鞠躬,然后离去。 要知道在河西走廊大户人家的丧事上主人不但不计较这些,而且还期盼着我们这样的讨吃要饭者多来一些,以示主人的对死者的大孝巨敬和对贫困者慷慨施舍的仁爱宽厚之心。 我俩又背起锅向前面的村庄出发了。 到达庄口走近一眼井旁时,看见一个妇女正站在井口打水,井口结了冰,她往上提水桶时突然身子一趔趄,这时秦三娃冲上去扶住妇女。那女人大概被吓坏了,两腿颤抖着瘫坐在了地上。说实话,要不是三娃眼尖手快,那妇女有可能这会儿在井里正跟水鬼作生死之争哩。三娃扶着那女人在前面走,我挑着水跟在后边。到了她家里,正在猪圈里出粪的中年汉子惊异地跑过来!女人这才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向男人说起刚才事情的经过。男人连声说:“好人啊!好人啊!”他帮我们解下背上的锅,女人已端来了一盘花卷硬让我们吃。这时三娃突然英雄气概般地说:“大哥,我替你出粪去,你歇一会去打问一下谁家要锅,随心给我们一点粮食就行了。”“好好好,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保证叫你们背不动。”说完男人就出去了。我跟三娃还没将粪出完,院里已经站着几位拎着粮袋来换锅的人。按照惯例,一口锅换粮50斤,可这些纯朴善良的农民把剩余粮食硬往我们的袋里装,结果两人70斤的袋子被装得连口子都扎不住了。我们又点头又鞠躬,千恩万谢。那男人只挥着手:“谢啥哩,这些人都是我的亲戚,你们又救人又出粪,我们给你们磕头都来不及哩。” 父亲常说,小殷勤能买转帝王的心。我们虽然很穷,但我们有一副聪明的脑袋,有一双机智灵秀的眼睛,有一只出言甜蜜的嘴巴,更有一颗乐于助人的红心。正是这些,我们赢取了村民的心。在以后的风雨岁月里,我们千万倍地明白了:财富,不仅仅指铁锅、粮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