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把自己的一颗牙遗弃了,因为这颗牙折磨了意中三个多月,当它阻碍了意中的正常生活,就是诸如如此亲密的、须臾不曾分离的、跟随意中五十多年的一颗牙、身体的一部分也狠心地遗弃了。人生就是这样,再重要的事物,只要它不再为你提供有效的襄助,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那就是遗弃。 本来,这颗牙是一颗非常健康,且极具使用功能的一颗牙。它生长在口腔重要部位,承担咀嚼食物的重任。它位于左侧底部,是颗俗称的大牙,从后往前数第二颗。三十多年前,当第三颗大牙因为遭受蛀虫侵蚀,被意中遗弃后,为了使食物能够顺畅地咀嚼下咽,意中选择安装一颗金属假牙。而为了使金属牙能够稳定地发挥牙的咀嚼作用,将它固定在了第二颗牙齿上。当初,为了固定这颗假牙,需要在第一颗与第二颗牙之间开一道牙缝。牙医用薄片微型砂轮进行切割,竟然用了二个砂轮,可见此牙的坚固与强硬。就连牙医也不由地赞叹此牙的坚硬,连说好多年都没有遇到这么难切割的牙齿了。当然了,第二颗牙如此坚硬,第三颗牙亦不凡俗。在遗弃第三颗牙的时候,那位素以干练、彪悍著称的资深男牙医,为意中注射了四次麻药,最后动用了锤子、钎子等重量级工具,用时一个小时许,直到出了一身透汗,才把第三颗牙凿零碎了,一点一点地抠出来。瞧着意中,牙医疑惑地问:你是吃什么东西长大的?怎么长了这么一颗结实的牙?是呀,出生于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人,应该是在吃不饱饭、营养极度匮乏状态下长大的,能够长出如此牙齿确实罕见。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当提起这个话题,母亲就会笑着说,从小家里的好东西都叫你吃了,要不能长这么高。如果有某位姐姐在场,尤其是比意中大六岁的三姐,就会学着意中小时候的语调,轻声地说,要鱼鱼,要肉肉。接着历数怎样单独吃专门包给意中吃的饺子;只卖二毛钱的刀鱼,每顿煎两块吃独食等诸如此类的事例。每每听到此,在感激母亲与懂事的姐姐们的同时,心中就会洋溢着暖暖的亲情与一丝愧疚。母亲一共生了九个孩子,意中是最小的。当前面的五位哥哥夭折了四个,母亲年届四十的时候有了意中,又赶上新社会新生活,能不尽心尽力抚养么?所以,在吃喝上这么倾向于意中也就不难理解了。就是三个姐姐,不仅现在理解,就是在那个年代也能够克服与容忍。 如果说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是意中这代人的不幸,而对于意中来说,能够生在这样的家庭,是意中的荣幸。没有人会对意中一直与父母生活在一起表示过异议,就是哥哥姐姐们也没有与意中争执过,仿佛一切顺理成章。就是意中的妻子亦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质疑的话,因为在意中的内心深处,与父母在一起是必然的,没有选择。 说起现在人择偶,第一个问题就是结婚后是否与老人在一起过?如果答案是肯定的,百分之八十就会牵手失败;第二个问题是否有独自的住房?如果答案是否定的,百分之八十亦会牵手失败。至于人品怎么样、个人发展前景如何,统统成为在此二个问题之后才考虑的因素。如若问其理由,就是简单的与老人有代沟,生活*惯、趣味不同,不能相容。意中不想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本人亦不会选择与自己的儿子儿媳一同生活。毕竟年代不同了,社会发展了,条件允许了。如若退后三四十年,也许姑娘们根本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所谓什么时代说什么时代的话,什么时代做什么时代的事,这就是顺应潮流。 接着说意中的遗弃。假牙做好了,就一直挂在第二颗牙上,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这颗牙一直承担着自己的咀嚼与支撑假牙的双重任务,虽然辛苦,但依旧不离不弃。偶尔有些小疼,也是转瞬即好,从来没有给意中增添过任何的麻烦。反倒是因为其位置主要,所有坚硬的、难啃的、难嚼的,统统被它解决了。每每说起牙齿之坚硬,内心有时会升起一丝对第二颗牙的感激。只可惜它被金属牙套密实地包裹着,连真实面貌都露不出来,只能隐藏在牙套里默默地做着自己应该干的事。凡三十年,意中只知道它的真实存在,但基本忘了它的模样,甚至多数时候忽视了它的存在。如果不是它因为经常超负荷运作而偶尔疲劳一下,疼痛一下,意中就会把它遗忘。 当替代第三颗牙的假牙因为经年累月磨损而损坏了的时候,当假牙不能再安安稳稳地依附在第二颗牙上的时候,当假牙最终脱离了牙套退役了的时候,那颗可怜的第二颗牙,终于又能重见天日了。而此时的它,因为被埋藏、被包裹、被挟持多年,已经面目全非,不堪入目了。它的表面已被腐蚀的失去了原有的色泽,更没有了此前的光滑,以至于非常丑陋、突兀地占据着本就应该属于它的位置,只是多年不见,显得有些怪异。 毕竟超负荷太多年了,裸露在外面的这第二颗牙,也许自己都不*惯这样直白地暴露在外面。于是,它开始时不时地耍些小脾气,遇冷遇热都不舒服,碰上点难缠的食物还会纠缠于它的坑坑包包,紧紧塞塞地尤为艰难。再后来,它就不能正常工作了,开始疼痛并伴着肿胀,并开始挑战它的坚硬,偶然用手晃动,能感觉它的衰老与松动。 挣扎了一两个月,虽然相互友好共存了五十多年,但当它不再能够为意中提供享受生活的支持了,也只能任凭医生对其处置了。 与意中料想的根本不一样。当看到一个年轻的女牙医举着钳子来拔牙的时候,意中惶恐地想,完了完了,这么一位娇小的女医生,怎能对付得了这么坚硬的一颗牙?无奈地闭目待宰,想着不知需要多少时间,内心就纠结起来,一会怕医生对付不了这颗牙,一会又怕过了麻药劲。正在忐忑,忽闻耳畔娇声唤起,好了,咬住了。急忙睁开眼睛,只见女牙医钳子夹着一颗牙,通体灰黄,带着血迹,完好无缺地展示在那里。意中揉揉眼睛,不相信地问医生,这就是我的牙?是啊,刚拔下来的,怎么?这么快?我以为得挺费劲呢。 让意中不能明白的是,这颗伴陪了意中五十多年,紧挨着一颗曾经异常坚硬牙齿的牙怎么能够这样轻易被连根拔起。莞而一想,人都老了,牙齿又怎能与三十年前的状态相比。意中宁愿相信这颗牙与三十年前拔掉的那颗牙一样坚硬,只是不堪岁月的流逝而衰老了,而脆弱了。否则,无法解释它的邻居为何如许强硬。 仔细观察意中口腔,会发现缺了三颗牙,除了前面说过的两颗之外,右侧底部对称第三颗牙的位置是一个空洞,它出现的时间更早,系第一颗被拔掉的牙。这三颗牙均占据着空腔里牙齿的主要位置,也就是咀嚼食物的主力。而就是这样三颗重要的牙齿,率先离开了母体而陨落了。究其原因,意中以为虫蛀是一个原因,而频繁使用亦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如同做人一样,工作越买气力,做的越多,出现错误的机会就多,被批评指责的时候就越多,被淘汰的概率就高。出头的时候越多,被抛弃的越快。 牙齿遵循这个自然规律,做人亦遵循这个规律。说起这次的遗弃,虽然有解除隐疾的痛快,但亦有一些恋恋不舍,毕竟共荣共存了这么多年,再没有感情还有亲情。何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么悲催呢?似乎还有些壮士断腕那么悲壮。 由牙齿遗弃而想到人生,当遇到阻碍,是否均像对待牙齿一样,令其让路,把它遗弃呢?譬如直系亲属、多年好友、昔日的同窗、并肩的战友?答案应该是因人而异。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似很亲密,语言上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可以把妻子当成衣服丢弃,可以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可以休戚与共,指天为誓,歃血为盟,千好万好,但有一点:千万别谈钱,太俗。一涉及到钱上面,就亲戚不是亲戚,朋友做不成朋友了。这位孔方兄啊,真是害了不少人。害得夫妻反目,兄弟绝情。害得朋友不再相见,亲戚不再往来。 什么时候能够洒脱地遗弃孔方兄,不再受其羁绊,那才是真正的超脱。 二零一四年七月十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