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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人生
 
 
修改时间:[2015/06/16 23:07]    阅读次数:[522]    发表者:[起缘]
 

   如梦人生(小说连载)

  一

  怀诚上午十来点钟来到大东河,就一直瘫坐在河边的那棵老柳树下,面对着平静的白亮亮的河水发呆,小嘴嘟嘟着,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他怕呀,害怕听到爸爸妈妈喊他的声音,甚至怕见到任何一个熟识的人。

  怀诚家就在古井镇小南街的南头,一溜儿三间西房,不大的小院,院里几颗国槐高高大大,树荫几乎遮盖了整个的院落,土坯的院墙泥皮剥落。古井镇的早晨,街上走动着的大多数是男人。他们在热炕头上足足地睡了一夜,养足了精神儿,个个都显得兴致勃勃的。他们有的挑水,有的检粪,有的推着垫圈的土。女人们留在家里,烧火做饭,收拾屋子,或给孩子喂奶、穿衣服。柴草的烟味儿,菜饭的香味儿,跟从坝河里飘扬过来的潮湿气味儿和青草青苗气味儿混合在一起,掺进隐约可见的烟霭里,在村镇的上空伴着炊烟飘飘荡荡。

  怀诚妈妈瑞芬人勤快,丈夫怀德天上还挂着星星的时候就带着生产队的采石社员去北山石窝出工去了,她却再也睡不着,看看炕上的三个孩子睡的正香,就起身找出一把小锄头,出了院门儿来到镇子西口自家的小菜园子里,一下一下地锄耪着,给大蒜和黄瓜松土。这种活儿得小心仔细地伺候,不能伤了根碰坏苗儿。特别是黄瓜,只要根部受到点儿伤害,那以后结出的黄瓜就会是苦的。有的小草钻到了秧棵下边躲藏着,不能用锄头,只能蹲下身子,一根根儿小心地拔下来。她站起蹲下地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菜畦里的草清理干净。抬头见天气还早,就心情轻松地往家走,她还要给孩子们做饭呀。瑞芬做活儿麻利,回到家工夫不大就把饭做好了。这时候看太阳刚刚冒出了村东的山头,就叫起了两个大孩子怀信和春香,早早打发了两个大的孩子吃了饭上学去。看小儿子怀诚还在睡着,她就挑了水桶到老井台去打水,打回来水她好去上工呀,要不中午下了晌儿回来,浑身累得像是要散了架儿,哪里还有力气去打水。

  怀诚起来看妈妈不在,就从锅里取出饭食,是一块煮红薯和一碗玉米面粥,简单呼噜了几口,就出了院门,来到他家院墙外面的大土堆上玩起了扣馍馍。

  大土堆儿西面是怀诚家隔壁青海家的老屋,三间土坯房,时间长了不住人,泥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檩条儿椽子。屋子前面紧挨着土堆儿堆放着一大垛玉米秸儿,刚过了麦收,新打的麦穰子就堆在玉米秸上,好大好大一堆儿。平时怀诚就喜欢到这里来玩儿,有时扣馍馍,有时就玩蹦极,从土堆儿上往麦穰子上跳下去,人就弹起老高,松松软软的,特舒服。今天怀诚扣了几个馍馍,又跳了几次高,感觉不过瘾,就跑回家去,到灶台边拿来火柴,从柴禾垛上找来几个玉米须须儿,他要烧小土窑呀,一根火柴没点着,就抽出两根,一划,点着了,这时偏偏一阵风吹来,烧着了的玉米须儿一下子就被风刮得骨碌碌滚落到柴禾垛上,透干的麦穰儿遇到火苗儿,就似久旱的禾苗逢到了甘霖,那个亲热劲儿就甭提了,眼瞅着噼里啪啦得烧起来。怀诚就紧忙地把土坷垃从土堆上推下去,想把火压灭,可惜坷垃块儿太小,压不住,这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势就如同安上了弹簧,往上蹦着高儿得猛窜,霎时间就烈火熊熊,浓烟滚滚。怀诚感到脸上滚烫烫得生疼,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睛。怀诚心里害怕极了,就从土堆上滚落下来,一路哭喊着“救火啊,救命啊,小南街着火啦。”一路顺着小南街跑远了。

  瑞芬挑水回来走到半路就看到了天空腾起的浓浓黑烟,这时大街里的人们都吃了早饭准备要出工了,有的就拿着铁锨,有的就回家提来了水桶,有的就拿着脸盆儿或是喂猪罐儿,回家舀了水出门儿就往浓烟升起的街南头跑。瑞芬担了水跌跌撞撞赶回家就只剩了两半桶,见火势烧得正旺,火苗夹带着浓烟腾起两三丈高,天空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儿,火星在天空中飞舞,最后幻化成黑色的蝴蝶飘来荡去,人们正在紧张地救火,有的拿了水桶往火上浇着,火势太旺,烤得人受不了,水就浇不到跟前儿去,有人就拿来了水瓢,一瓢瓢舀水来泼,却又不济事儿,有的就拿铁锨铲了土扬上去,火势略顿一下就又窜起,愈发烧得欢势。

  众人忙了好大功夫,火势渐渐小了下来,最后只剩下这儿一股那儿一股的白烟还在冒着。大家便擦汗的擦汗,揩脸的揩脸。

  有人就说:“见怀诚了吗?我是听见怀诚吆喝救火的呀!”

  这时的瑞芬就像是头受了伤的狮子,她咆哮着哭喊着,拾了柄禾叉冲进灰堆儿,她翻呀,找呀。火并没有完全熄灭,有火星子跳起来落到她的衣服上脖颈里头发上,她也不管不顾。乡亲们也一起翻找,有人就到青海家老屋里去看,有的就到怀诚家里去找,都找不见。

  有人就说:“怀诚那小子鬼点子多,没准早跑走了哩。”

  这时瑞芬一跤跌坐在泥地上,呼天抢地地大哭起来,顾不得泥泞和灰黑。乡亲们聚在一起商量,最后决定分派几拨人分头去找。

  怀诚的父亲存德中午一点多钟才听说了镇子里上午发生的事。存德在古井镇也是个叫得响儿的人物,早年他读过完小,上过初中,功课特好,可惜命不好,在初中升学那年发了次高烧,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等烧退了清醒过来,考试也结束了。存德就和父亲商量自己不再上学,感叹屋檐落雨照坑儿砸,自己没有那考学的命,生就的椽子做不得檩的,再争胜要强也是白搭,从此就安心务了农。

  从古井镇上了镇北的河坝,过了大石桥,一路往北再走五里上坡儿的山路,就见到一带石山,石山就处在古井镇、泉水村、杨树屯、和葛贤庄的交界,几个村镇都分得了一片石山,玉亭镇是公社所在地,有特权,也划得了一片,成了镇的一块儿飞地。几个村镇把石山分给各生产队,各生产队就选拔精壮劳力组成采石小分队,每年一过农忙季节就进山起石,弄来的石头就卖给需要建房修屋打根基的农户,换来的钱贴补生产队的各项花销,什么柴油呀,氨水呀,化肥呀,作物种子呀,什么都能买,有了钱就好办事儿哩,各村镇都把石山看做了摇钱树,聚宝盆。

  点炮眼儿方位是一项技术活儿,炮眼位置选的不好,炸开来就没有几块,炮眼儿打的浅了,炸开来净是石渣儿,打得深了,一炮下去,石根儿纹丝不动。

  存德办事儿活络,眼睛毒得很,选位置打炮眼一选一个准儿,炸开来的石块儿薄厚适中,大小合宜,又多又好。他待人实诚,在社员当中有威望,生产队就让他做起石小分队的队长,年年除了夏忙、秋收就带领了小分队在石窝里忙碌。

  每天存德点好了炮眼儿方位,就由负责打炮眼的社员拿钢钎、铁锤叮叮当当的打下去,负责起石渣儿的就起石渣儿,背运石头的就背运石头。存德看了石茬口就拿了铁丝来测炮眼的深度,存德看炮眼儿打好了,就开始安放炸药和雷管,装好药芯子,然后站在高高的石堆儿上高声亮嗓儿的喊,放炮喽,放炮喽,大家要注意喽。附近起石头的人们就纷纷走出石窝到远处躲避,功夫不大,就听到轰得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天空中就飞起许许多多碎石块儿,大似拳,小如鸡卵,飞起来几十米高,再噼里啪啦掉下来,等硝烟过去,一切复归平静,人们就又返回工地继续工作。

  存德对炮眼儿的深度和方位把握的巧,还会放连环炮、子母炮,整个北石山,不论是本镇的还是外村的,都喜欢到存德他们石窝儿里来,为的就是和存德拉呱会儿家常,取取经儿,有的就干脆把存德请了去,点好炮眼儿的位置。所以每天到中午放歇儿吃饭的时候,存德他们石窝外的空地上聚的人就特别多。大家掀开了盛着汤面的瓷罐子,拿起玉米面饼子(他们戏称黄金饼儿,说是上得皇帝御膳房的),再就着几根小咸菜儿,你一言他一语的边聊边吃。

  今天中午瑞芬没来,存德的饭食是腊月的老婆冬梅捎来的,冬梅一放下罐子,就气喘吁吁地告诉了存德镇子里上午发生的事儿。存德三口两口扒拉完汤面,黄金饼儿也顾不得吃,就安排了社员们下午要做的活儿,嘱咐了要注意的事项,这时看腊月也吃完了,存德就对冬梅说咱走呀。冬梅收拾好了罐子,就和存德相跟着下山来,一路边走边述说着镇里已分派出几拨儿人到亲戚家去找了,存德边听边盘算着怀诚可能去的地方。

  五里的下山路,半个小时就到了大石桥。

  存德对冬梅说:“回镇你告诉瑞芬,就说我回来了,要瑞芬放心,怀诚不会有事儿的,我的儿子我知道,这小子精着呢。”

  存德说完就下了大石桥,沿着玉女河一路往东到大东河里来了,他知道,别的地方水深流急,怀诚是不会去的,只有大东河地势开阔,河宽水广的,怀诚肯定会到大东河里来。这小子有心眼儿,平时受了点儿委屈总是到这大东河里来,一个人默默地呆上半天,完了回家吃饭啥事儿没有。这次不同,这场大火要是烧着了青海家的老屋,那祸可就闯大了,好在只是烧了一堆柴禾。

  存德一路盘算着,就把自己家的柴禾赔给青海家算了,这事儿也怪孩子不得,怀诚平时玩伴儿少,合得来的都比他大着两三岁,可人家都上学了,他自个儿玩也是闷得慌,少闯不了祸的,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怀诚塞到学校里去,学不学东西倒是不怕,反正孩子还小,只要能少惹些祸害就知足了。

  怀诚的父亲在东寻西找的时候,怀诚自己正一个人坐在东河的老柳树下发着呆,这时早已过了吃饭的时辰,肚子里饥得咕噜咕噜的直叫唤,这要在平时,自己早已吃过妈妈做的喷喷香的汤面,跟着妈妈到石山上给爸爸送饭去了。怀诚抬起头看看太阳正炎炎的挂在头顶,只是西移了不少,他越想越饿,越饿越想,眼泪就在眼圈儿里打转转,看脚边两个蚂蚁在叼着棵草籽儿往窝里运着,他心里就想,人还不如蚂蚁呢,蚂蚁都能吃得饱,人有时还得饿着。这时他就听到父亲在喊叫他的名字,他站起身来,就看到父亲沿着大东河岸,一路寻找着走过来,怀诚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大哭着扑到了父亲怀里。

  存德抚着儿子的头,等怀诚的哭声停了下来就对怀诚说:“儿子,上午的事儿爸爸也早听说了,爸爸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闯了这么大的祸,还差点儿烧了你青海伯伯家的老屋,咱是要负责任的,你说对吗,儿子?”

  怀诚点点头没有吭声,眼泪汪汪地看着父亲。

  存德又说:“咱家的柴禾就让人家用了去,不过咱要注意呀,不小心也会酿成大祸害的呀。犯了错要勇于面对,不吃饭就是逃避责任,那怎么行。”说完就拉起怀诚回家去了。

  第二天,存德带怀诚来到了镇小学孙老师的办公室,好说歹说硬是把怀诚塞进了学校。从此,怀诚就背起书包,成了孙老师这届学生中最小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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