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个阴雨天,满了小河,湿了路面,撑着伞,雨丝都能穿透雨伞,打湿行人的头发和衣襟。空气中的水汽早已经达到饱和,氤氲着开过了头的栀子花的腐臭味,使人产生一种莫名的烦躁。 我不喜欢这种湿答答的天气,从小便是。一年之中,“梅雨”和“台风”是两个最让我惶恐的词眼。台风自然不消说了,那一个月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就足以使人心生杂草。那时候,每逢入梅,我最担心的就是我们的房子。由于年久失修,再加之地势低,每一场大雨过后,看着大塘河水像浸入开水的温度计一样直线上涨,我的血压也跟着飙升。每个晚上,我都会担心第二天醒来会不会连房子一起漂在水面上。幸运的是,在我的生命里,梅雨再大,梅雨季再长,也从没有把我漂在水面上。顶多只淹没了道地,倒灌进屋子里面到小腿而已。这已经够让人烦的了。因老屋的地面全是泥土,这么被水泡上几天几夜,等水退下以后,泥巴变得黏糊糊的。从一间屋走到另一间屋,鞋底就糊上厚厚的一层泥巴,甩都甩不掉。倘若只淹一两天,等水退了铺层草木灰,也能干得快些,如果淹上十天半月,那就苦不堪言了。你想,在自己家里走路得卷起裤管淌着水,不卫生不说,还要时时刻刻防止滑倒。不多时,双脚往往白胀白胀的长满湿疹。 这个季节正是青蛙泛滥的时候。要在平时,夜半听一听河塘里声声蛙鸣,许是一件美事。但是,这声音如果在半夜三更时从床底下传出来,那无论如何也不会像某些文人骚客一样,把它跟美妙的交响乐联系起来了。当然,怪不了它们,墙壁的缝隙,大门的破洞,甚至老鼠洞,从哪边进不来呢?它们又不知道这屋子是我住的还是它们住的。既然来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拿一根扫帚柄,系一根缝被子的线,捉一只蚱蜢,躺在床上就可以钓青蛙玩了。青蛙傻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被一个个钓走,还争先恐后地从床地下蹦出来,抢食那一顿没命享受的美餐。最终,美了我家的那几只老母鸡。 连日阴雨天,空气潮湿,气温又较高。衣服本来就不多,穿在身上的衣服已经满身汗臭,晾在竿子上的却迟迟未干。不得已,要么不换,要么拿起潮软的衣服也得往身上套。未经日晒的衣服有一股霉味,真不好受。被褥家具也会长出霉斑。如果能偶晴几天,家家户户都会把长了霉斑的衣裤被褥和一些家具拿出来晒满一道地。那阵势,绝不亚于岁末除尘。 下不了床,奶奶每天坐在床上唠叨:“头梅甜,二梅酸,三梅要出虫。”当时还没装自来水,家里饮用的全靠“天落水”。家里有两口七石缸,一口放外面,集水用,另一口放在灶间,存水用。每年头梅和二梅,母亲就会把外面缸里的水一桶一桶拎进来,倒进里面的缸里,然后盖上一个超大号盖子,仿佛储存的这不是水而是琼浆玉液似的。我有时会舀一勺子水喝,然后咂吧咂吧,好像真的能品尝到甜味和酸味。说来真怪,到了三梅,水里真的就会长出许多会动的小虫。这个时候,我就不敢喝生水了,怕把水里的虫卵也喝下去。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要不是赵师秀笔下这两句给梅雨天平添了几许诗情画意,我还真找不出更多喜欢它的理由。搬进新居以后,再也不会遭遇粘满鞋底的烂泥巴,那光洁的抛光砖干净得可以当一面镜子;再也不必担心衣服晒不干会长毛,刚从洗衣机取出的衣服烘干就可以穿上身了;当然,更加不用纠结房子会不会被大水冲走这个问题了。少了对梅雨季节的恐惧,加之前几年缺水的名副其实的“没雨季节”,对这个季节的厌恶感似乎也渐渐淡化。今年它来得那么守时,那么典型,恐怕是担心人们忘却了它的存在吧。 现在想来,梅雨也真够冤的。它只是一种自然现象,从来不曾想引起人们的厌恶或讨得人们的欢心。把它骂成“霉雨”也好,把它写得“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样如梦如幻也好,都只是文人墨客们的一厢情愿。“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一想到梅雨季节过后将迎来炙热的盛夏,不免对这一段清凉的日子留恋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