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断断续续从远方传来,从我的房间向窗外寻去,是空荡荡地街道。除夕的这天,人们都已在家中,除了少数两三个还留恋着玩耍的孩子,喧嚣着自旁的街区追逐过来——那噼啪的炮声或许便因着他们吧。 过年回家,这是中国人的传统,不管多远,不论多难。在那些孩子的眼中,也许此时还未有对家的概念,他们还没有过背井离乡的体验。在所有人的孩提时代,家几乎都只代表着母亲。 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母性力量的情怀推动,中国人的基因里,对母亲有很深的依恋。回家,首先想到的是母亲的怀抱! 然而这怀抱又总是不能长久的,成长的路途上,往往伴随不断的离家与盼归。 我的第一次离家是在五年前,为了一座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校园。在火车上,我无精打采的倚着车窗,盯着外面疾驰而过的风景,直到眼睛因为疲倦而阖上。 当走下火车,已是深夜十一点的城市显得落寞而神秘。对于一个新的城市,我想任何人都有理由以一种防备的姿态去进入、去了解。尤其是在夜里,接受一个新的环境无疑增添了不少难度。我在宾馆狭窄的床上辗转无眠,窗外很近的火车站悬挂着巨大的钟表,滴答提醒着我的不安。 我无聊的把手机来回地把玩,反复在几个按键上停留而又不知该做什么。初秋的夜晚微凉,一丝风从破了的纱窗溜了进来。我被吹乱了心绪,然后起身穿衣,呆呆的坐在床边,听着火车站报站的广播声,看见人们有的离开,有的来到。这世上所有的分和相聚都在此时,于一个寂寞而偏僻的小城市上演。 夜是最容易让人想家的时候。它为每一个出门在外的人营造一种冷漠的疏离感,街道的车水马龙,霓虹堆砌,光影里,便满是故乡亲切的轮廓。 那时我知道,我触到了中国人心底最纯粹的故乡情结。 中国人较之西方人似乎尤为恋家,这不仅仅体现在中国文学作品中对于故乡人性化的刻画。再深究一下,中国历史上从未侵略过任何民族与国度,除了中国自古根深蒂固的和谐思想的规范,不得不承认,中国人对自己家国的留恋以及对“家”本身的尊重,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在中国人看来,家是我们除了父母外最值得用一生守候的,家代表着生命最初的开始。这种感情随着生命的成长愈来愈浓烈,于是就有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孤寂。 也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出生在这里,可祖籍或许在远方的另一个地方,那么他对于故乡的感情便颇有些复杂。他们总想要回到祖籍地看看,中国人管这叫做寻根。 之所以有这样的行为,或许正因为故乡亦是自己的生命本源,寻根之旅便是一种对生命本真的探寻。每个人都希望了解自己的过去,回到原乡,是对生命的叩问。 我们与故乡,是一种奇妙的牵绊。它是一个坚实的堡垒,一个永恒的精神家园,是每一个人都无法割舍的眷恋。可是对于那些漂泊的人,故乡于他们是易碎的梦,远离家门,用自己的努力去赢得可以衣锦还乡的资本,不论在外面多么艰辛或是风光,家是我们永远不能背弃的归宿。叶落归根,这正是中国人千百年来都在坚持的承诺。为了这个承诺,就注定一生都记得故乡的一草一木。 我们都一样,把故乡成为一种责任,漂泊,便是沉重的使命。 一位远在他乡的朋友告诉我,出门在外最让人牵挂的就是家人和朋友,牵挂的日子也是回忆的日子,回忆与他们在一起的点滴片段,然后继续在漂泊的路上寻寻觅觅,只为一份足够安慰自己的平静。 其实,我们漂泊的不只是一副身躯,更是被放逐在外的想家的心。 眼下又是一年将尽,所有漂泊在外的游子一定又会从四面八方投回到故乡的怀抱。想起自己每年的寒假,背着沉重的行李,在火车站匆忙的穿行,一路的漂泊,是为了回家。而又有多少人,一生都走在自己的世界里,用漂泊去践行自己的梦想,或成功,或失败,永远的走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那是人生的漂泊,超越了故乡的范畴,超越了心的距离,也注定要承受他人不能承受之孤独。 这些艰辛的漂泊者,平凡又伟大。 如今,他们都要回家了。 我们都应感激我们的先祖,他们创造了无数美好且值得珍惜的节日。春节作为中华民族最重要的精神盛会,在漂泊者们回家的旅途中不断被强化着它的意义,每个身处异乡的人,在除夕之际,都单把故乡作为心中的图腾,把回家作为义无反顾的坚持。 这是一个民族最温暖,最感怀的时刻。 去年的除夕,我因为公差而在外地,第一次没有在家人身边过一个团圆的春节。电视里零点的钟声刚刚敲响,我便和一位同事漫无目的地行在酒店门前的广场,时而看着升空的烟火在天际轻轻点缀,时而又把目光探进对面小巷子里的漆黑深处,那是根本望不到的失落,是离家的感觉。 但我先前的那些彷徨总算退却了,今天是新的除夕,我在自己的家中。爸妈在厨房准备着年夜饭的食材,准备着家的味道。 中国人的一顿团圆饭,是一年思念的句点,是来年期盼的伊始。 一年又一年,漂泊又归来。 我们的人生都在这样的走走停停,等待一个让自己驻足的理由。就算我身在家园,却仍在人生旅途中摸索前行,为一次次新的道别与团圆默默祈望。 大概,人生没有终点,要一直走下去。 回家,是归途,或是另一种漂泊…… 二零一五年二月二十一日
作于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