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打开那扇充满岁月味道的木门，看见了他。

　　木木然定在台阶前，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流淌着悲伤。

　　“大师。”他终于开了口，却再说不下去。老僧心中了然，双手合十：“施主可进院一叙。”

　　两人落座石桌旁，这时一个小沙弥端来两杯清茶，声音脆亮：“施主慢用。”

　　“谢谢……”

　　他声音哑然，干涩难听，仿佛在喉咙中已经千万遍的挤压。

　　“师父。我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世间万态也算是尝了千种，却依然弄不懂，这无尽爱恨，因为什么。幼时，为了夺得父母的关注，当然，也为了报复。呵，我在荒郊野林里躲了一天一夜，他们抱着我那体弱多病的弟弟，漫山遍野地寻。“儿啊——儿——”娘亲叫声凄厉哀怨，我听得恨，心中却没有报复得逞是应有的快感。我慢慢踱步到他们面前，胜利者的姿态，父亲冲上来，一巴掌将我甩翻在地。农民的手，厚重结实，布满老茧，我被打得眼前一黑，却逞强哈哈大笑。看着他们眼眶泛红，我恨，也发现了，我心疼。

　　后来，我四处求学，力图考取功名，鱼跃龙门。我爱那些官员高高在上的生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人仰视。进京赶考，那一年，我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看见站在人群中的父母，弟弟却不在。我匆匆而来，匆匆去，没有询问。

　　天子重视，加官进爵；持宠而娇，遭人妒羡；荣华富贵，宠妻娇儿，一夜泡影。

　　我恨那官场黑暗，污泥遍野，尔虞我诈。没有声讨，没有求翻身，我毅然回了家乡。

　　像条狗。

　　娘亲站在门前，只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来，拍拍我的背，一言不发牵我入门。父亲坐在门廊上，背对我：“你的弟弟，去了。”

　　从小他们就特别照顾的弟弟，希望让他长大的弟弟，体弱多病的弟弟，走了。我幼小时仇恨的源头，没了……”

　　他抬头望着老僧，眼珠通红

　　“我恨，我爱。我这半生，折磨我那无奈可怜的父母，远走他乡，踏入那金壁堂皇的官场。可到最后，那些爱那些恨，似乎都变了个模样。我恨的那些，实际却是我所至爱。因为什么。”

　　老僧合起双眼，手持念珠：“阿弥陀佛。世间爱恨，最是难解。因为吾等皆为尘世之人，难逃执念，心中欲望，难得废解。爱情亲情财欲，贪嗔痴恨。施主由爱生恨，由恨还爱，因果循环。这因为和所以，自古以来是个死局。人的一生，爱恨情仇，皆困于这死局，生灭循环世世相随。”

　　老僧睁开双眼，回头望了望那堂中念经诵佛的小沙弥，眼中俨然染上笑意。

　　“施主，求得因为，明了所以，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