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轻的时候,虽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家里田产殷实,也是爹娘呵护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虽不是美若天仙,艳如桃花,却也是面容清秀,端庄俏丽。寒来暑往,岁岁年年,转眼已过了二八豆蔻,到了出嫁的年纪。追求者虽没有踏破门槛,却也是不在少数。白面书生面容俊秀,却是家境贫寒,日不进斗粮。富家公子绫罗绸缎穿在身,却是风流轻佻。好在遇见一个样样都好的,人家却是不拿正眼瞧她。就这样,挑来挑去,捡来捡去。这婚姻大事就耽搁下来了。爹娘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保媒的媒婆三天两头的被请到家里来,酒菜伺候着。最后,终是嫁了出去,新郎是临村里的木匠。家境虽不富裕,可是人家有手艺,能顾家。她就这样不情不愿的嫁了过去。算是了却了爹娘的一桩心事。 婚后,虽不比在娘家的富裕,小日子却也是其乐融融。木匠天天走街串巷,有个打家具做棺材的都会找他,都说他这人实诚,木匠活做的也结实,丁是丁,铆是铆的。木匠不爱说话,对她却是有疼有热。任着她的性子,而她,在娘家养成的小姐脾气,时不时的耍性子,埋怨这埋怨那的,而他只是嘿嘿一笑,该做饭做饭,该干啥干啥。 结婚一年有余。她怀上了,而他更是早出晚归的忙营生,只为让她过的好一点,让未来的孩子过的好一点。就在她快临产的那几日里,木匠去离家二十里地的村子去做活,主家挑剔,不是面没磨平了,就是油漆上的不鲜亮了。等到忙完,已是黑天瞎地的了。他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到处都响的破旧自行车,匆忙往回赶,因是挂着她,行至桥头,一个不小心,连车带人跌了下去,一下去就没气了。 当临村人报信时,她昏死了过去。醒来,哭了三天三夜。做了一辈子木匠的人,自己的棺材却是让别人去做去了。她的眼睛哭花了,嗓子也哭哑了,滴米不进,执意是要跟了他去。当肚里的小脚丫顶起她的肚皮时,她正哭得伤心,只那么一瞬,她的心里涌上了一股柔情:我还有孩子,为了孩子,我得好好的活着。那天起,田间小溪有了她的身影,房前舍后有了她的笑声。 雪花飘落的夜里,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一对可爱的,粉嫩的双胞胎。以前的娇气,犹疑和拖拉都没有了,她变得从容,淡定,果敢。提前准备好的小花褥,小花袄,小棉裤,都收拾的利利索索,妥妥贴贴。看着一双小儿女,她落下了泪。 日子一天天的往前,她俏丽的容颜被岁月磨砺的褶皱纵横,她细腻的双手也在柴米油盐里,庄稼地里,日月风霜的洗礼下粗糙不堪。随着孩子的长大,处处需要钱,为了生计,她甚至去卖血。生活的重担压在她那稚嫩的肩膀上,她变得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借酒消愁,抽烟解闷。 有一次,因为一点小事,她就拿起扁担抡儿子,骂丫头的吃白食,两个孩子,女孩乖巧,男孩嘴甜,最后三人抱做一团,痛哭不已。这样得日子毕竟还是少数,大部分时间三个人凝成一股绳,努力得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时光如流水,转瞬即逝。困苦的日子终是过去了。儿子结婚了,丫头也毕业去了外地。那个平日里热闹的家渐渐的平静下来。她都有点不适应。渐渐的她的记性不好,老爱忘事,炉子上热着骨头汤,她就跑出去了,回来锅都化了。愈加的邋遢了,一件粗布蓝褂子穿上几个星期也不带洗的。她胖了,臃肿了,这肿是一种浮肿,大概与她早些年卖血有关。嗜烟如命。不喜出门了,半晌喝了小酒,醉哄哄的老爱靠在墙根晒太阳,手里夹一杆烟斗。云里雾里的。 这晌,她磕睡着了,她做梦了,梦里她家木匠冲着她笑:莲啊,这些年,你受苦了。我来接你来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梦着梦着,她头一歪,一截烟灰跌落在那油腻的前襟上,便没了气息。走时她的嘴角挂着一抹笑。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张若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