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歇息了一场大雨，水雾开始弥漫、蒸腾、环绕山林，山野空蒙。山林依旧浓郁、苍翠，在这里没有季节更替留下的明显痕迹，四季一直绿着。在这里，即便是冬季也会有隆隆雷声，雷和雨一样随意，想下就下、想歇就歇。雷声的大小、降水的多少，完全看天空的心情，从来不会考虑季节更替。

　　山林深处平坦开阔的地方绿得和周边不一样，有些泛青，颜色更为浓密，那是一片竹林。阵阵清风带着潮湿和清新扑面而来，感觉微凉。雨后整个山林都在作响，近听是滴滴答答，远听就是唰唰?~?~了。一场大雨，晴天里涓涓细流的山溪也在突然之间变成了浑浊的小河，漫过溪床，带着残枝败叶、带着泥沙山石，咆哮而去。

　　大量的植被覆盖保持着这里常年温和的气温。树木丛生，自然有大量的鸟类诗意的栖息在这里，一场天然的淋浴之后，纷纷在枝头兴奋的鸣叫，百鸟齐鸣，那是最原始、最纯粹的天籁。在这里，它们一直这样自由欢歌，朝朝暮暮，周而复始，没有干涉，这里是它们生息的天堂。

　　山林里传来阵阵公鸡的啼鸣，因为风的缘故，那声音变得有些飘忽。顺着鸡鸣的方向搜寻，啼鸣源自那片竹林。竹梢头飘荡着袅袅青烟，似有似无，如果不仔细分辨，还真不容易区别于周边的水雾。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绵延数百里的深山古林里，住着一个不知姓什名什的人。

　　传出鸡鸣、飘起青烟的地方就是他的住所。这片原生林人迹罕见，只有少量挖药、狩猎的人会来到这里。也曾有极少数的走山人借宿、拜访过他，他生性寡言，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人自己姓什名什，也从来不愿谈及自己的过往。根据几个走山人回忆，他在这个地方出现大概有十余年了。他靠竹过活，于是有人称他为“竹翁”。对此称谓，他也不置可否。

　　竹林方圆数十里，地上积满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喳喳作响。零落成泥的枯叶，滋养着后世子孙，破土、成长、枯黄、零落，然后化作养分再次被重塑、再次轮回，通过这样的方式得以生生世世在此延续，它们可能已经在此生息繁衍了数百万年。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使得这里的竹子茎干修长、枝叶繁茂，即便在午后，阳光也只能洒下斑驳的星星点点。

　　竹翁的房子就坐落在竹林深处的空旷地带，地势平坦、光线充足，房舍不远处流淌着山溪。房顶上飘荡着青烟，房舍外环绕着竹篱，消瘦的公鸡正站在篱笆上梳洗羽毛、晾晒翅膀，不时抬头警觉的巡视着四方，几只玲珑的母鸡在篱笆下自由啄食，据说竹翁的鸡从不喂食。房后的梅花已经悄然开放，歪歪斜斜一两枝悄悄伸出了房头。

　　在房檐的右侧，竹子被剖开，做成竹槽，再用竹桩架起，通过这种方式把山溪引来，形成自流，既可用于烹饪、洒扫，又可用于冲凉、洗浴。不用的时候，只需稍稍扭转竹槽，水就自动断流，用的时候也是一样，只需稍稍扭转竹槽，水就会顺着竹槽流出。这是最便捷、原始的自来水。

　　房子全部用竹材建造，房顶是两大块修葺整齐的竹枝，密集美观的竹篱砌成围墙，包括立柱、横梁、门窗在内的所有建材都用竹子。房子分为三间，左侧是卧室，中间是厅堂，右侧是厨房。床是竹床，柜是竹柜，桌子、椅子、几案都是由竹制作，竹杯、竹瓢、竹桶、竹碗、竹筷，整个房舍里的器皿几乎全部由竹子制作。

　　墙上挂着竹制乐器，箫、笛、二胡，还有其他叫不上名字的。竹翁喜欢音乐，自己制作乐器，自己演奏，和着山雨、风声、鸟鸣、鸡啼。他还会吹竹叶，那是完全不用加工、信手拈来的天然乐器，两片小小的竹叶，在他嘴里可以吹出各种曲调。如果再加之双手的配合，那就可以变换出各种鸟叫。

　　墙壁的另一侧挂着好几双草鞋，实质上称之为草鞋并不准确，那应该是“竹鞋”。初夏，新生嫩竹疯长，三两天就窜出老高。这时候，竹翁经常会砍下一些嫩竹，刻下竹子的外层，经过晾晒、浸泡、捶打，制作成“竹麻”。这竹麻韧性特别好，可用来编织草鞋、搓出麻绳等等，用途很多。房檐下挂着雨天出门的斗笠、雨伞，这些都是由竹翁亲手用竹材制作。

　　此时竹翁坐在厅堂里的竹案前制作竹具，左手拿着尚未完工的竹筒，右手拿着刻刀，刀尖正在筒壁上沙沙作响，这既是营生也是兴趣。制作出各种竹制器皿带到山外销售，换回盐之类的少许生活必需品。只有在非常必要的情况下，竹翁才会下山，一年也就那么一两次，每次办完事又匆匆回到山里。

　　竹翁需要从山外获取的物资是极其少的，所以很少出山。居住在竹林里，加之这里的特殊气候，有好几种竹类共生在这片土地上，一年里有半年多的时间都可以采摘到竹笋，冬天可以挖冬笋、春天寻春笋，夏天到了七八月都还有竹笋可摘。在那些短暂的没有新鲜竹笋的日子里，竹翁照样天天吃竹笋：泡笋、腌笋、笋干。

　　竹笋可当水果、可做菜、可果腹，竹翁的饮食里竹笋从不缺席。这里降水充沛、气候温暖、阳光充足、土壤肥沃，是各种植物、动物栖息的天堂，一年四季都可以找到各种野菜、野果、野生粗粮，可以充饥果腹的食物随处都是，采摘、挖掘后简单加工即可食用，竹翁居住在山里十余年从来不缺吃的。

　　竹翁手指修长、骨节明显，仿佛是从地下挖出的竹根。形体清瘦，目光炯炯，整个形象特别像那遍山的修竹。从他片言支语中、行事风格里，不难推断他有知识，生活自如、兴趣高雅，学问可能很大。

　　关于过去、关于自己，他绝口不提。山外的人都不认识他。那是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四十？五十？六十？无从得知。传闻十余年前，人们第一次发现他居住在这片竹林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十余年没有任何改变。有人甚至认为，他可能是竹子修道成的神仙。

　　 乙未年二月初一

　　 观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