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离家的前夜,我都会躺在床上睡不着。一想起明天又要远走他乡,就难以入眠。担心这明天的旅程,回顾着有没有遗漏的行李,考虑着新一年的打算。 白天,母亲边劳作边给我讲:“要不我给你炸罐肉带过去吧?外边啥好吃的都没有,这炸肉吃起来方便,又是自己家喂养的,不但味道好而且安全。” “你在那边又没什么吃的,家里反正多,我和你爸也吃不了。”我告诉母亲不用,让他们自己留着。母亲还想说什么,我告诉她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方便携带。 她还想说什么,却止住了,她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认定不带再说也不管用。 母亲的手依然粗粝,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塞入了黑泥。我拿了瓶护肤品给她。 母亲的牙齿几年前就开始脱落,嚼东西很不方便。说了很多次也不肯去装一口。她告诉我怕疼,拔牙、镶牙都特别疼。 我想更真实的原因恐怕是她舍不得花钱。临走前给了她一点钱拿去镶牙齿,但她怎么也不肯要。我告诉她,我的牙齿也不好,这钱不给算借,等我需要弄牙齿的时候再还我。 母亲脸上的皱纹也开始多起来,因为缺牙,脸庞更皱了,头发没什么变化,一直那么黑。我跟母亲讲,在下一次回家看到她之前必须把牙齿补上。 母亲又让把几瓶蜂蜜带上,我依旧回答不用。数百公里几次转车,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带。即便带过去了,实质上大都会丢到变质。一个人的生活很不着调的,饮食起居变得越来越不规律,自去年生病后连饭也懒得做,天天打游击、吃食堂。 父亲说蜂蜜对康复有益,不容置疑的把一罐蜂蜜塞进箱里。我还在狡辩,太沉了拎不动。父亲说一罐蜂蜜不会重到哪里。父亲就是父亲,语气中总有不容抗拒的命令。 再过十余天就是父亲生日,买什么给他也不大方便,不如直接给他点钱,需要什么让他自己去买。他当然也是说不要的,我的坚决态度最终还是让他收下了。 前几天去看了外公外婆。外公耳朵不行,身体还算硬朗。外婆耳朵到是聪慧,可是身体不好,经常住院。外婆一看到我,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 外婆老了,已八十多岁,她经常挂念我。一看到我就黏乎乎的,抓着我的手或搂着我的腰,喋喋不休的问个不停。外公也想和我讲话,可是外婆这样让他没法插嘴,于是很妒忌。 外婆最爱说的是让我赶紧找一个人结婚,不要老单着,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她特别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我结婚,她一再叮嘱明年一定要带一个回来。实质上,她已叮嘱过好几年了。 要走的时候,外婆紧紧抓住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才回来几天又要走了,明年才回来,也许到时候就看不到你了。”我也仔细的端详着外婆,不可预知的人世,我无法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见她。 外公外婆对我格外亲切,他们会经常挂念我。这种亲切甚至超过了对待他们众多的孙男孙女,也超过了其他外孙,我是他们挂念最多的。他们一直很宠爱我,宠爱到让其他人嫉妒。 外婆又偷偷在我口袋里塞钱,之所以偷偷是不想被他人看见,自从我上高中她就会这样。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和外公还叫板看谁给我的钱多。我都工作好几年了,她还会这样,我有些忍俊不禁。 临走的时候,我分别给外公、外婆了一些钱,让他们买点自己喜欢东西。丢了钱就跑,我怕他们不要,跑到安全距离确认他们不会追来才停下来。外婆颤颤巍巍的送了出来,外公紧随其后。我向他们挥手,示意他们回去。 才六点我就起床,反正睡不着,起床再次清查行李,准备出发。爸妈也起来,打算送我。父亲说送我上车,被我拒绝,他有些不愉快。原本是表兄来接我,但他临时有事来不了。 父亲二话不说,扛起我的箱子就走。 要是身体健康,我绝对不会让父亲那么做。母亲又往背包里塞了些路上吃的八宝粥和牛奶,叮嘱注意安全、保重身体,不行就回家。 我使劲追赶父亲,可怎么也赶不上,一来身体尚未痊愈,二来父亲可能担心时间不够。刚到停靠站不久就来了车,父亲帮我装好行李,向他道别,然后上车。 “路上要小心,在外面注意身体,想吃什么就买,不要不舍得花钱,没钱就和我说。”车窗外传来父亲的叮嘱。“没事的,又不是第一次。我都这么大了,会照顾好自己,我妈你两要照顾好身体。我走啦,赶紧回去吧!” 车出发了,躯体单薄的父亲,在这个依旧带着寒冷的早晨,被远远的甩在了车窗外,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模糊了视线……我特别不喜欢回家后的每次离别。 乙未二月初一 观音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