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抱茎而生,夏季开花,单生枝头,大型而艳丽,有红、紫、白色,向上开放。五彩缤纷脱落的迅速,像陨石般落在人生的开始和结束。可是有人痴迷它的毒性,亦有人爱恋它的妖艳,至此绵延不绝。 填写志愿的那天,我违背了母亲的意愿,坚持选择了她避讳不谈的城市,之所以如此,并非想将母亲再一次推向低谷,我知道母亲不愿意说,是害怕我也像长生一样一去不回。 可我是不同她的,她骨子的桀骜不驯,此生我都不敢触及。 来到这座北方城市的第一天,我租了一处房子,院子里就有一朵罂粟花,正年仲夏,罂粟开的旺盛,鲜红的像一把燃烧的火焰,仿佛给我某段记忆的暗示,只是一眼便喜欢上。 房子是殖民时代的老建筑,法国建筑特设十分浓厚,我认为院子里的罂粟肯定是那时种下的,后来被铲除,遗留下来的种子。房子外表乏善可陈,内部之陈旧,凡物皆有被时光打磨的痕迹,屋内阴暗,在长满青苔的墙上,有泪迹般的痕迹。 而我拥有的空间,只是很小的一间房,一张实木书桌,一道阳光,房间像是一个旧教堂的冷清耳室,终年在晨曦时分,孤零的一道晨光从高而窄的玻璃窗射入。 可喜的是隔壁住着一个女孩子,美院的学生。我记得我刚搬来的那日,阳光充沛,我提着两大箱物件,无非是书和衣物。大汗淋淋之下,我便停歇在木梯旁,大口喘气,邻居的那个女孩这个时候也走了出来,一个大男孩的狼狈模样在此刻暴露无遗,甚觉尴尬,她倒很自然地说,我帮你吧,说完自顾自的抬起一个箱子便送到了楼,我看见她的右手食指上的银戒指。 待我上了楼,徒见箱子立在门旁,她已进了她的屋,关紧了门,我到底连句谢谢也没来及说。 长生是我的姐姐,因为儿时姐姐常生病,母亲便为她取此名,便是愿她健康百岁的寓意。 因着我比她小五岁,她所经历与感受,我还没有能力理解,她还怀揣小女生心事的时候,曾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皆似懂非懂,记得最清的一次,便是某天夜里,她要偷跑出去见她喜欢的男子,叫我小心些别被母亲发觉,然后沿着窗口要攀岩下去,临走前回头对我说道,善生,姐姐已经回不去了。 那晚的月光很亮,全都打在她的脸上,泛起光芒,包括她那一脸的幸福。 整顿完房间,天已经黑了,我听见门外有些细碎的脚步声,想来是她所爱的人回来了吧。然后不在多想,遂给母亲打了电话,我让她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找到姐姐的,把她带回家。 这样脚步声每晚都会出现,隐约还能听见??的笑声,臆想的拥抱,接着亲吻。 已经忘了姐姐有几次夜里跑出去了,只是后来不曾想到,她会跳出窗,也会跳出家。为了那个男人,她和母亲吵的很凶,执意要和那个男人一起北上。 我至今都所不明白是,为什么有些人可以绝情的一走去赴约所谓的深情,隔了多少年,不言不语的恍若灭绝,旁人是会迷了罂粟的毒,爱情也如它吗? 若真是遇到了,我必有千言万语同她质问。 那天晚上,有人敲开了我房间的门,她穿着白色的宽大t恤,水绿色的短裤,踏着人字拖,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健康的像一只刚从树上摘下的新鲜柠檬。 可是,这面容却不是帮我抬行李的女子,而是,我的姐姐,长生。 我怔愣愣的望着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却很快的反应过来,像掉进水里刚刚得救,而我还在汪洋之中,呼吸不得。 善生?你怎们会来这里?姐姐的口音也变了,一腔的北方音。 她手里端着一碟水果,想必是为了招待新来的邻居,那一个瞬间,我望着这碟水果,恍惚间跌落旧日片段。 十几岁时,姐姐喜欢上一个男孩,面容素净如雪的少年,从秋天到第二年春日,少年总是走路回家,姐姐就拉着我的小手,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后面,熟知他会偶尔去书店,熟知他路经的小路,熟知他居住的院子。 后来姐姐得知他喜爱书法,自己便买了支毛笔,开始练*写毛笔字。 在那年春天开始结束的时候,姐姐夜夜在台灯下透着黑白的薄纸,蘸墨临帖,不觉间,用过的宣纸已是厚厚的一叠,像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 那封信,她几乎写了两年,对着信纸,强迫症一样斟酌着如何把每一字写好,她同我讲,善生,我一定要把信给他,不然我简直会死掉。 那时我头一次,见到姐姐最落拓的模样,所有美好单纯的遐想在落日的余晖中坠落,夕阳下紧赶路的少年,没有停留半步,仿佛在赶赴一场约会。 后来姐姐告诉我,男孩是不可能喜欢她的,因为她已有喜欢的女孩。 我问她,喜欢了别人就不能再喜欢了吗? 姐姐不在理会,拉着我的手,返程回家。那个夏天就这般的淡出生命,姐姐的毛笔字也不在写。 姐,和我回去,母亲想要见你。 本以为要会有千般的埋怨要同她说,可在咫尺之间,我竟反复的说着这句话。 她没有多说,竖起右手的手指,我看到她手指上的也银戒指,顷刻间,欲要落泪,命运里的歌舞升平也繁华,也抵抗不了它的玩笑话,颠覆世人,纠结迷途。 半响,她说,好累,今晚我和你睡在一起。 我们关上了灯,在凌晨三点的黑暗中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她一直和我说那个随他在北方的的男子的事情,我已经困乏无力,模糊里,她的故事还依旧挥散不去。 痴情如她,绝情亦如她。即便她已不了爱男子,也不愿回头,而是依旧遇到所爱的女子,并为之常守。 我决定另找住处,也不再怀揣将她带回家的念想。 快到天亮的时刻,长生起身欲走,猛然间的停下,她发现自己的戒指上有了裂缝,断的不可思议。她像当年偷跑出去一样转身对我说,生,我要和你回去。 窗棂外,我看见微蓝的天色缓缓迫近黎明的边缘。 她说,感情用力过度,亦充满裂痕,等到它断裂的那一天,我和她便分手。 姐姐帮我抬着一只箱子,我们要重新找房子,穿过庭院,她顺手把那颗罂粟摘下,那花正开的艳丽。有人痴迷它的毒性,亦有人爱恋它的妖艳,爱情如它。 我抬头看看阁楼,那个帮我抬箱子的女孩,正站在门外看着我们,目光黯淡。 这个季节的结局,是邻居女孩出国而搬走。殖民的老建筑,浸泡在夕阳粗糙的暖色里,铁艺栅栏的锈迹被雨水冲刷的不成样子,好像从未被人居住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