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枝莲（原创小说）

　　 最卑贱，不过爱情；最凉薄，不过人心。

　　 若要幸福，不言忧伤；红尘满界，不道惆怅。

　　1

　　 过完这个生日，就24岁了。

　　 在简陋但舒适而温馨的租住单间里，文卉一个人坐在床边，吹灭了面前摆着的蜡烛，十几元的小生日蛋糕，是她狠了狠心去附近的蛋糕店买的，这对她来说，原本是奢侈的。

　　 在贵州凯里老家，24岁，是绝对的大龄剩女了，同龄的女孩子，早已都嫁人生子，循着父辈的人生轨迹，在山里边过着贫穷而清苦的生活。专科毕业的她，在同龄女孩子中，是读书最多的，她以前的女同学，很多读到小学、初中就辍学了，跟着父母田间地里干活，一边带着幼小的弟弟妹妹，要么手里牵一个，要么背上背一个。运气好点的，跟着同乡到外面打工，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后，便再也不愿往回嫁了。

　　 家住半山腰的文卉上有一姐下有两弟，偏爱男孩的父母在姐姐小学还未毕业时就让其辍学在家打猪草、喂牛，带两个弟弟。17岁时，姐姐被父母说媒嫁给了附近山村里的30多岁没娶上媳妇家徒四壁的男人。如今，不满30岁的姐姐面黄肌瘦，双手满是老茧，背佝偻着，活像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为了自己不重蹈姐姐的悲剧命运，在知道父母因为拿出不钱也要她小学毕业就辍学时，她楞是拔腿跑了十几里山路，磨破了一双布鞋，到学校哭红了双眼跪着苦求善良的语文老师，经过老师对父母的劝导和学费上的资助，她得以上初中，再读到高中，最后竟考上了大学。这在父母，却是没有半点开心的。家里，根本无钱供她大学。高考后的暑假，她走几十里山路到镇上餐馆里打了2个月工，凑足了去大学所在城市的路费，而学费全部依靠助学贷款和自己打多份工养活自己，大学三年里，她没有一天闲过。到工作了，拿着不高的工资，自己从牙缝里挤出来生活费，其余的都寄给两个上学的弟弟。

　　 在一家企业做后勤工作的文卉，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感情对她来说，像是挂在天边的月亮，远远的，只能梦想，却够不着。她个字不高，皮肤泛黄，微胖微胖的，一身朴素衣着，艰难地为生计和家人奔波。每年春节，她都不回家，怕大龄的她被周围的父老乡亲以有色眼光看待，而宁愿一个人孤单看着城市的霓虹。她的内心里，也希望有个男孩走进她的内心世界，能够给她一份温暖，但又不敢太奢望，她感觉自己那么卑微，那么缺乏光彩。

　　她说自己就像山沟里石缝中生长的半枝莲，很平凡，很不起眼，但却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渴望着平实的幸福。

　　2

　　 一天，文卉大学里唯一聊得比较来的女同学打电话说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女同学叫罗倩倩，毕业后也在这座城市工作，和男友感情稳定，马上快结婚了。

　　 这对文卉来说，是有些欣喜的，但却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场景。也许女同学平时都沉浸在幸福中，两人毕业后也只是时而联络。没想着，同学竟然破天荒想到单身的她来。

　　为了见面给对方留下一个稍微好点的印象，文卉特意去买了一套新衣服，但她知道，胖胖的、矮矮的她看起来再平凡不过。能成就成，不成也就罢了。

　　 见面定在一个不大不小的中餐馆，文卉一个人去赴约，见到同学幸福地依着男友，旁边有2个男生，其中一个男生173左右的个子，国字脸，浓眉大眼，穿着一身灰色休闲服，长得算周正，但看上去有点精神不振。另一个1米6多的个子，戴着眼镜，皮肤有点黝黑，看起来比较瘦弱。

　　 同学见到文卉，很热情地迎了上来，说着好久不见很是想念之类同义词的话。有点怯怯的文卉不自然地掖着衣角，坐在了同学罗倩倩的旁边，腼腆地向大家点了点头。

　　 罗倩倩向文卉依次介绍了她的男友王齐、陈峰、李一凡。三个男生都是同事，年约二十七八，在一家不大的民企跑销售，国字脸的陈峰，就是罗倩倩要给文卉介绍的男友，罗倩倩揽着右手边文卉的肩，对对面的陈峰说：“文卉在大学里和我同住一寝室，非常勤快、上进，又很能吃苦，是个不错的女孩。”

　　 陈峰比较客气而礼貌地向文卉打了声招呼，反倒是李一凡挺热忱地给大家掺茶倒水。餐桌上，文卉和罗倩倩喝饮料，三个男生点了啤酒喝起来。尤其陈峰，一瓶接一瓶，到最后，竟喝得有点微醉。起初略微羞涩的文卉主动给陈峰递纸巾，递醋醒酒。陈峰忍不住跑到门口路边呕吐的时候，大家识趣地让文卉跟出去，轻拍着陈峰的背，递上茶水漱口。

　　 饭后，文卉随着罗倩倩几人陪半醉半醒的陈峰回住处，再一个人独自赶公交回去，不咸不淡的见面，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个什么状态。

　　 第二天下班前，文卉竟意外地接到陈峰电话，约她吃晚饭，表示着昨晚的失礼和歉意。

　　 文卉的心里，有着小小的惊喜。

　　3

　　 陈峰去等了文卉下班，请文卉在她租屋附近的一个店喝炖汤，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着。

　　 “昨天，挺有点失礼的，对不起。”此时的陈峰，明显精神好许多。

　　 “没事的，没事的，我觉得都没啥的”，腼腆的文卉，细声细气地说着。

　　 “你要愿意，我们可以试着处男女朋友。”陈峰很直接。

　　 听到这句话时，文卉的心像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小石子，微微抿着嘴，点了点头，脸，居然抨地一下红了。

　　 她没想到，爱情，这么快就降临了，而且，陈峰，没有嫌弃普通而平凡不过的她。

　　 在送文卉回去的路上，陈峰主动牵起了文卉的手，这是她的手，第一次被男生牵，她的心，就像突然被灌了蜜一样。

　　 夜色里，破旧的红砖房外，文卉止住了陈峰送行的脚步，她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太简陋了。而陈峰，家里在城市的郊县，父母开了个杂货铺。

　　 再过了两三天的周六，陈峰带着文卉到了自己租住的单间，同租的李一凡刚好外面出差去了。房间里一片狼藉，东西随意摆放，地上全是空的啤酒瓶和泡面桶，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夹杂着啤酒味、泡面味的怪味。

　　 “对不起，我的住处很凌乱，你能帮我收拾下吗？”陈峰抱了抱文卉，随后在电脑前坐了下来打游戏。

　　一下午，文卉把陈峰的东西收拾得有条有理，房间顿时变了种味道。她还外出买了菜，炒了几盘可口的家常小菜，看着面前的陈峰吃得津津有味，她心里有一丝暖流趟过。

　　 “真贤惠的老婆”，陈峰一声表扬后，就又返回房间打游戏了，文卉收拾好碗筷，一个人坐在客厅看了会电视。

　　 看着天色有点晚了，文卉进房间，想跟陈峰告别，陈峰却从电脑旁走过来，抱住她“今天就别走了，好不好”，他没有顾文卉的挣扎，文卉哭了起来，陈峰说，他会好好待文卉。

　　 因为两人住的隔得并不算近，文卉一般都是周末到陈峰住处，给他洗衣服、打扫房间、做好吃的，李一凡回来后，就是三人一起吃饭、看电视，或者陈峰打游戏，文卉和李一凡看电视。李一凡，也经常帮着文卉做这做那。偶尔，罗倩倩带着男友王齐也过来蹭顿饭。

　　 有了男友之后，文卉也开始渐渐爱美起来，她用自己省吃俭用的钱买了粉来擦，也学着穿鲜艳一点的衣服，把头发稍微打理一下。

　　 大家都以为，他俩的小日子，会好好的。

　　 文卉也以为，她可以幸福的。

　　4

　　 因为觉得自己高攀了陈峰，文卉尽可能地温柔，尽可能地贤惠，想把陈峰照顾好。她总是看着陈峰狼吞虎咽地吃着她做的好吃的，而忘了留一口给自己，对此，她也总是温柔地笑笑。

　　不知觉，个把月过去了。

　　 某个周末下午，文卉到陈峰住处时，陈峰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她把陈峰扶到床上休息，准备给他关电脑，从屏保画面回到桌面时，她看到了陈峰的qq对话框，应该是前女友和他的对话，她转身看了看睡着的陈峰，斗着胆子浏览了一下陈峰和那女孩的聊天记录，他俩原来背着她和好了。

　　 进入陈峰加密的qq空间，他看到了他和前女友的照片，看到了他通篇记叙和前女友的往事，诉说对前女友的不舍。陈峰的电脑上，也储存了很多他与前女友的照片。

　　 文卉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陈峰，并没有真正地喜欢过她。贫穷的、微胖的、不漂亮的文卉，只是他寂寞时抓住的一根草，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文卉的贤惠和付出。

　　 陈峰有个漂亮的前女友，两人交往了好几年，女方父母嫌陈峰不怎么有钱，无房无车，一直不同意两人在一起，随后，前女友遇到了一个做服装生意的商人，果断跟陈峰提了分手。女友走了，陈峰一个人下了班就借酒浇愁，吃泡面，打游戏，生活过得一塌糊涂。作为同事，王齐从李一凡那里知道了陈峰的情况，便和女友罗倩倩谈起了这事，两人决定给陈峰介绍女朋友，让他慢慢淡忘前女友带来的痛楚。

　　 思来想去，罗倩倩想到了平时不常谋面的大学同寝室同学文卉，她知道家境不好、长相普通、再朴实不过的文卉没有谈过恋爱，也知道陈峰可能看不上文卉，但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介绍两人认识了。

　　 陈峰本也对平平凡凡的文卉不感兴趣，硬着头皮见面，他甚至不太想正眼看她，但文卉的本分、善良倒给他留下 了一些好感。反正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就有意无意和文卉谈起波澜不惊的恋爱来。有个人给自己收拾房间、洗衣做饭，他倒也很*惯。

　　 但他念念不忘的，还是漂亮的前女友，时常对着前女友照片唉声叹气，在空间里写满对前女友的思念。

　　这几天，前女友给陈峰打电话，梨花带雨地要和好，他欣喜若狂地和她见了面，两人又在了一起。当然，他没有让单纯善良的文卉知道。

　　5

　　 知道了陈峰与前女友和好，文卉突然怔怔流下泪来，她关掉陈峰的电脑，坐在床边，静静地出了神。

　　 她照例给陈峰收拾好房间，给陈峰做好饭菜，留了张纸条，一个人坐车回家。

　　 过了两天，陈峰给她发来短信，提出分手，短信末尾，是“对不起”三个字。

　　 文卉没有多问，就这样，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任眼泪肆意地流。

　　 黑暗、简陋、狭小的房间，充满了悲伤的味道。

　　 而她没想到的是，陈峰的同事李一凡找到了她的住处，给她买了点水果来看她，他说，他看不过陈峰。

　　 没过半个多月，陈峰又给文卉打电话，在文卉单位外等她。想了想，文卉还是出来了。

　　 他说，前女友又跟他分手了，觉得文卉好，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陈峰面前的文卉，沉默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文卉被陈峰抱进了怀里，“我还想吃你做的饭菜，我还想你收拾的干净屋子，你还跟我在一起吧……”

　　 就这样，陈峰带着文卉回到了自己郊外的老家，开杂货店的父母对朴实、单纯、善良而又勤快的文卉倒还挺喜欢的。虽然家境差了些，但文卉好歹有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家人同意了陈峰和文卉在一起，打算起两人的婚姻来。

　　 文卉比以前更体贴、勤快、温柔、乖巧，她把陈峰的生活照顾得很井井有条，陈峰也喜欢她的百依百顺，原来，天上真的能掉下幸福给她这样一个卑微的女孩的，她想。

　　 不过，所谓的幸福终究是不长的。

　　 陈峰不久跟一个漂亮女客户搅在了一起，他像是着了迷，开始想挣脱文卉和那个漂亮女人长期双宿双飞。男人，终究抵不过漂亮女人的诱惑。

　　 朴实的文卉，善良的文卉，温柔的文卉，乖巧的文卉，微胖的、个子不高的文卉，他终究是厌烦了。

　　 再次被提出分手的那一刻，文卉哭闹了，她苦苦哀求，但这更坚定了陈峰要分手的决心，他再也不回文卉短信，也不接文卉电话，甚至把手机关机，再换了住处。

　　 那时的陈峰不知道，文卉已经怀了她的骨肉，而这也是他提出分手后伤心欲绝的文卉身体不适、突发高烧，被悄悄来看望她的李一凡送到医院时才知道的，文卉没有意识到，她都可以做妈妈了。

　　 李一凡跟陈峰打了一架，陈峰还是我行我素，他没有要那个孩子的打算，铁了心要和那个漂亮女人在一起，就连他的父母，也只能摇头叹息。

　　6

　　 文卉和陈峰，彻底断了联系。

　　 知道自己肚里有了小生命，文卉开始肯吃饭，肯养好自己的身体。

　　 她想生下这个孩子，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

　　 那段时间，李一凡一下了班就跑来破旧的红砖房照顾文卉。

　　 “你知道半枝莲吗？”正看着窗外的文卉转过头来，问坐在旁边的李一凡。

　　 “知道，我的老家农村也有的，田间地里长得好多，又叫‘再生草’，它卑微，平凡，不起眼，但它的生命力却最顽强。”李一凡笑着说。

　　 大学里，也因为家穷，他没敢有勇气谈恋爱，把时间都花在了打工挣钱上。工作后，遇到喜欢的女孩，人家嫌他穷?潘柯虿黄鸱孔樱?芬膊惶У鼐芫?怂?４哟耍??鸵恢钡ド怼?/p>

　　 他跑销售，希望多挣些钱让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父母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也希望通过自己努力能有条件在这座城市里奔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第一次见到文卉时，他就对微胖的、皮肤泛黄的、个子不高但朴实、勤劳、善良的她心生好感。他知道，他们是同类人。

　　 但可惜，是陈峰被介绍给她做男朋友。

　　 他们在正确的时间、地点相遇了，但却不小心擦肩而过。

　　 直到现在，他终于有勇气握住文卉的手，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他想做文卉肚里孩子的父亲，虽然孩子并不是他的。

　　 内心里原本自卑的文卉、绝望的文卉，竟又再次哭出声来。

　　 这一次，却是苦涩而幸福的泪水。

　　 李一凡说，我不高，也不帅，现在的他更没钱，但他愿意，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为文卉创造一个未来。

　　他们都是苦孩子，但苦孩子也可以有幸福。

　　 从此以后，我们都忘却过去的悲伤，只把握现在的温暖，就像半枝莲一样，顽强生长，拥抱最平实的快乐。

　　不久，李一凡辞了职，在另一家更大的公司继续跑销售。两人一起把重新租的单间布置成了新房，没有迎亲，没有喜宴，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两人就这样裸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