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 垣 一 残垣在余辉中更显苍凉、凝重 这是十年前我特别关照过的学生家庭,曾无数次踏进过这个被荒草淹没的院落,走进这已经坍塌的房门。今天,我顺路来到已阔别六年的村庄,恰巧从这家残缺坍塌的门前路过,使我想起了十年前两个特殊学生的特殊家庭。 二 二○?三年的秋季,我踌躇满志地赴丁官营学校任校长。 当了三十多年校长的陆伯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能不当这个校长吗?其实还是当个老师好!” 我想每天亲手打开校门,迎接第一个到校的老师和学生。 这天早晨,天色尚未完全大亮,我正在口袋摸着打开校门的钥匙,朦胧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校墙的水洞中爬出,消失在校门外的广场。 这是谁家的小孩?这意外的一幕使我大吃一惊。 以后的几天我特意留意校门右边的那个小水洞,水洞的周边被磨得光溜溜的,仅能容一个学前幼儿爬进爬出,且很危险。 放学后,我将一块薄薄的木板挡在校墙内的洞口,早晨总是被掀在一边。我仔细观察,在学校围墙的四周有十六个这样的水洞,其中仅此一个洞每天都有小孩爬进爬出的痕迹。 为了孩子们的安全,我发动全校二百五十多名师生寻找在水洞中进出的孩子的线索。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过去了,杳无音信,但堵在洞口的木板每天都被掀在一边,洞口印满了爬进爬出的小手印。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我开始走访校园附近的农家,得到的答案令我更加云雾缭绕。有人说,学校以前是座大庙,大殿前面的松树上吊死过月婆子(生完小孩一月内的产妇),很早以前也有人将夭折的孩子放在那棵大松树下,庙里经常闹鬼,说不定是我见到了鬼,劝我别找了,免得人们说我大惊小怪,以后等天大亮了,有老师学生来了再开校门。 我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坚信自己的眼睛,神鬼无惧。 我决心要将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干脆住在学校办公室里。 放学后我等到夜幕完全降临,夜深人静了,在那个水洞口撒上细土,堵上木板。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起床,走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打着手电前去观察,木板完好。 四点半又在漆黑的夜幕下前去观察,啊!木板被掀在一边,明显有一个小孩爬入的手印。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咽,在嗵嗵乱跳。 这么浓黑的夜色,怎么有小孩半夜爬进校园呢?我真是遇见鬼了吗? 我迅速将木板堵回去,硬着头皮在校园内寻找,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夜死一般的寂静,甚至恐怖。 我只能开着电灯在办公室里坐等天明。 天色的朦胧之时,我前去观察,木板又被掀在一边,很明显有小孩爬出去的手脚印,铁证如山。 我将这事告诉了年长的王育奎老师,要求他陪同我继续住校蹲守,帮我弄清事情的真相。 等天黑时我们在洞口撒上浮土,堵上木板,每隔1一2小时我们打着手电筒观察一次,有了王老师的陪伴我什么也不怕了。 “有情况?”王老师有点紧张地说。 灯光中木板被掀在旁边,有小孩的手脚印,刚进来。 我看表凌晨四点整,夜漆黑一片。 为了不惊动目标,我们没有开手电,轻手轻脚开始在满校园搜寻,屏住气,警觉着每一丝动静。 快五点了,没有发现目标,王老师说话的声看有点颤抖,可能他认为确实有鬼。 当我们再次返回到洞口时,突然发现一个小孩的影子,我俩都惊呆了,王老闪在我身后,轻“啊”了声。 小孩正在将我和王老师重新弄好的木板推在一边,一转身倒着爬了出去,。 我俩讯速跑到校门囗,打开手电筒,才清清楚楚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孩向广场南面的胡同里跑进去。是真切切的人,不是鬼。 这个小孩每天凌晨爬到学校干嘛呢? 他是谁家的孩子? 家里大人呢? 他胆子怎么这么大? 我调查的目标明确了,家住南庄没有上学的小男孩,家庭情况一定特殊。 熟悉本村的老师提供线索,南庄有一户人家:男主人叫丁法育稍有智障,娶一生活难以自理的智障女为妻,生一儿一女,且智商偏低,其女在学校二年级就读,其子丁建强五岁,应上学前大班,因家境贫寒加之存在一定程度的智障一直在家,根据大家分析丁建强夜爬水洞的可能性较大。 三 我决定和二年级班主任宋老师以丁建英的学*为由走访这个特殊的家庭。 由丁建英带着我们从校门的广场向南,拐过弯便到她家。 跨过歪斜的笆篱门,便进入堆满垃圾的院子,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在垃圾堆中间坐着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泥泞的孩子,目光呆滞的望着我们。 “小朋友!干嘛呢?” 小孩对我们的问话毫无反映,像根本没听见似的,依旧呆呆的坐在垃圾堆里。 破旧不堪的两间土坯房,摇摇欲坠,一张破床板当门。 我们小心翼翼地进入房间,阳光从房顶上的洞中直射下来,在破旧的柜子上撒下稀疏的光斑,这是屋子里唯一的家具。到处堆满了垃圾一般的破衣破被,淹没在厚厚的尘埃之中。地上三块土块顶起一口缺了一只儿朵的铁锅,锅里装着半碗面糊糊,几只苍蝇在锅边上飞来飞去。 炕中间的一堆破被子中坐着一位看上去足有六十多岁的女人,衣衫破烂,傻傻的看着我们,一语不发。 “你就是丁建英的母亲吗?” 过了好一阵,她才惊恐的向我们点了点头。我们和她无法进行正常交流,只好退了出来,回到院子里。 浑身泥土的小男孩依旧呆呆的蹲在垃圾堆中。我走到近前俯身询问。 “小朋友,你叫啥名字?” 他依旧目光呆滞,傻傻的愣在那里,对我的问话毫无反映。 “你爸爸呢?”我问一直站在门口的丁建英。 她转身跑了出去,我们也随后走出大门口。不一会儿,丁建英拉着他的父亲向我们走来。她父亲笑呵呵地,到达我们面前时依旧笑呵呵的。 “您是丁建英的父亲吗?”我问道。 奇怪的是他依旧是笑呵呵的表情,对我的问话不知回答。 我只好问一边的丁建英:“这是你父亲吗?” 她轻轻点点头。 “我说话他能听懂吗?” 她使劲的要了摇头。 我只好点点头,我们无奈的离开这里。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特殊的家庭,心里真不是滋味。 半夜从水洞钻到学校的小孩是丁建强吗?他来学校干啥呢?万一出现危险怎么办呢? 看来,这件事还得管下去。 我只好去求助村领导。费了好大周折找到村长,向他述说了上述情况。 他没等我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说的情况我们早就一清二楚呀!半夜钻水洞进学校的就是丁建强,好多夜晚浇地的人遇见过。” 我问:“他到学校干嘛呢?” 村长说:“那一家人全是傻子,一天吃不上一顿面糊糊,面糊糊里盐都不放,孩子们饥一顿饱一顿,到了半夜孩子们饿得难受,就跑学校的垃圾堆里捡食学生们丢弃的水果、馒头等,比家里的面糊糊好吃多了。” “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我问。 “办法我们早想过了,都没用。这家人的吃穿全靠国家救济,每月由村上将面粉送到他家,就是吃不到嘴里。衣服被子每年送几次,不到几天便不成样子,我们已经做到了人之意尽。傻子和傻子结婚本来就是错的,又生出两个傻孩子。唉!…” 在村长无奈的叹息中,我们握手告别。 在全体教师会上我们商量这件事,有教师建议用水泥砌住洞子等等,所有的方案又被大家一一否决,问题又会到了原点,谁都没了辙。 晚上吃饭时,我将这事告诉了母亲。 早上刚要出门去上班时,母亲将两个花卷递给我,说:“给你说的那个娃娃,吃饱了半夜就不跑了。” 我向母亲点点头。 中午,我找到丁建英,将花卷交给她,并嘱咐:“将花卷一定交到你弟弟手里,留一个晚上吃。” 丁建英同学接过花卷,向我使劲点了点头。 我母亲的这招果然奏效,那晚堵在水洞口的木板安然无恙。 从此,母亲每天早上都准备两个花卷,我到校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丁建英给其弟弟送花卷。有时更换成其他食物。只要我到校一天,送花卷成了一项常规任务。妻笑我,说:“你这个小学校长当的有点滑机!” 四 四年后,我因工作需要调往另一所学校任校长。 离别中会有许多放弃,更有几多无奈。 六易春秋,山川有变。往事如烟,萦绕于心。 今天偶尔路过我曾经挥洒过汗水和热情的地方,广场旁熟悉却坍塌不堪的院落,令我止步而叹。 恰路过一位曾经相识的村民,闲聊中才得知,这家男主人因病因饥,当人们发现时已冻死在河坝里好几天。女儿丁建英小学毕业后辍学在家,不久后远嫁河南,有人说是被人骗去的,有人说被人偷卖了。家里剩下丁建强和其母生活难以自理,生活之惨令人心寒。后来,在大年夜母子失踪。 前两年,庄上有人在内蒙古偶尔遇见衣衫破烂,神情呆滞的母子,他们一路讨饭。 眼前只是即将倒塌的残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