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0日，我们三口人辗转了好几趟车，中午赶到了家里。是父亲打电话要我回去的。我心里意识到了他的病情可能恶化了。他是个最在乎我们工作的人了，不愿给儿女添麻烦。当我进屋的时候，正如我所估计的一样：父亲已经卧床不起了。

　　坚强的母亲，知道弟弟考试，我又是一个老师，自己扛了三天，觉得父亲这次没有好转的希望了，才给我们打了电话。父亲红润的脸庞，已经变得蜡黄；那厚重的手掌，已经像风干的树枝；那双慈祥而充满温情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力气再多看我一眼。虽然我心里已早有准备，但还是吓了一跳，泪如泉涌。我那不懂事的儿子还问：“姥爷怎么了？”我告诉他，姥爷生病了。他说：“姥爷多吃点饭就好了。”我揪心的听着，如果他要吃能吃东西就好了，姥爷已经好几天不能进食了。

　　6月24日清晨，爸爸要坐起来，我和弟弟搀扶着他，他已经没有了力气翻身。坐起来之后，说了一句：“儿子，爸爸撑到时候了。”我心里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父亲要吃东西，我给他喂了一块桃罐头。每天晚上，我和弟弟轮流守着他，我的舅舅、姑姑和姨，他们都太累了，身体都不好。弟弟照顾我，让我上半夜守着，父亲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即使喝水也要吐好几次，用两个小盆轮流接着吐出的都是黑色的、絮状的东西。有一种老说法，人死之前，穿不上衣服是很不幸的，到阴间会受冻。紧张地盯着他，有时候呼吸平静了，还特意的凑过去看看。爸爸偶尔会自己掐自己的手指，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没没什么。还来老人们告诉我，他是在自己判断自己还有多长时间了。他很平静，父亲能坦然的面对死亡，我很惊诧。

　　听别人说，得这个病到最后都骂人或者大声的呻吟，可他却那么平静。有时候问他难受么，难受可以尽情地发泄出来，他说不难受。怎么能不难受呢？嘴唇都肿了，也破了。最后只喝冰的矿泉水，才能让让他有片刻的舒适，接着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我和弟弟建议接着输液，爸爸和妈妈拒绝了。我知道爸爸是受够了这种折磨，他不是懦夫，而是想有尊严地活着，他是个特别爱面子的人。

　　6月24日中午，父亲想下地解手，一口气没上来昏迷过去。大家手忙脚乱地给他穿寿衣，父亲得过脑血栓，一只手不好使，所以脱衣服很费力气，大家把他身上的t恤剪了，那是夏天弟弟刚给他买的，他以前穿三个x的衣服，现在已经腾不起来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穿的最贵的一件t恤了。弟弟给他往嘴里塞了一颗救心丸，不断地在耳边呼唤他，爸爸从死亡线上又爬回来了。忙乱中父亲的寿衣扯坏了，亲戚问怎么办，我说再买一件吧，不能让父亲穿得不体面就上路了，那样我们会愧疚一辈子的。清醒过来后，要个他把寿衣脱下来，给他换件t恤，他拒绝了，说别糟蹋东西了，言外之意，怕万一不行还得剪掉。爸爸说：“你们还得过日子，不能糟蹋东西。”爸爸，紧省了一辈子的你，为什么还是在生死关头想不开呢？为什么你就不能自私一点呢？

　　晚上，我们一家人心情更沉重了。爸爸开始意识糊涂，认不清楚人，开始说胡话。所有的人都聚齐了，嘱咐我和弟弟，不要在他弥留之际说说任何让他不舍得话了，也不要哭，让他安心地走吧。把我和弟弟撵到了隔壁的屋子，屋子里只剩下父亲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为什么有这样的*俗呢？为什么不让我陪他到最后一分钟？心紧紧的，听着时钟的滴答声。25日凌晨两点，爸爸走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遗憾？在那边现在过得怎么样？每年逢年过节给你送的钱，你收到了吗？我们一切都好，您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