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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触及便是伤痛
 
 
修改时间:[2015/01/13 23:07]    阅读次数:[575]    发表者:[起缘]
 

  母亲,触及便是伤痛

  “妈啊!我狠心的妈啊,我在叫您,您为什么答应?妈啊!您不是说治好病回家过年吗?您为什么要骗我?妈啊!您知道儿子心疼吗?”任凭我怎样声嘶力竭的呼喊,嗓子沙哑,眼泪流干,母亲却再无应声。

  二零一三年农历十月三十日,母亲因病无治,走完了她人生的七十七个春秋,溘然辞世。我知道这次母亲是真的走了,走的决绝,再无反顾。

  母亲是一名教师,但更像一个村妇。长期在乡村执教,从村办、民办再到正式公办老师,母亲历经了四十年。方圆村庄几乎都熟悉母亲。三十多年前,因家境清贫,母亲出门的衣服只有一件黑灯芯绒上衣,每次乡里开教师会、颁奖会,母亲就会将这件唯一的出门衣裳洗净换上,时间长了,邻村的同事、学生背地里都叫母亲“灯芯绒老师”。在我的印象里,说是灯芯绒,其实许多地方早没了“绒”,像黑灰分不清的绵布。袖口磨烂再缝进去,以至袖子短了许多。但母亲的敬业比灯芯绒上衣更出名,她带出的学生个个响当当、硬邦邦,无论参加哪一级别的考试,她的学生都必拿奖,周围村庄的干部争着抢着要母亲到他们村任教。记得我小时有一次全乡镇举办选拔尖子生考试,我们姊妹仨个,姐姐是五年级第一,我是三年级第一,妹妹是一年级第一,再后来到县城参加全县竞赛,妹妹竟获得了全县第一。

  母亲是仁厚的。母亲的宽厚仁慈有口皆碑。她人缘极好,认识的人无不对母亲的品德倍加赞赏。一生不伤及人,不算计人,遇事不与人争高比强,“将军胸中堪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母亲宽容的心比天空高远、比海洋广阔。四十年前的晋南农村,据我母亲讲有一年我们全家的收入只有二十六元,穷困可想而知。母亲教书后,一月十元的工资,五元是乡镇教办发,五元是生产队发,每学年的书费教办先从教师工资中扣除,教师再向学生家长收取。但母亲念极村民的困难,从不主动催要,以至有些家庭的书费一拖好几年,见到母亲后歉疚的话说个不停,母亲总是笑笑说:“别急,有了再给。”对方不是说等卖了猪娃再给,就是说等售完玉米再给。父亲总怪母亲面情软,母亲说:“他们也是没有办法,要不谁会欠着人情不给啊?”

  前年阴历八月十二,我给母亲打电话:“妈,八月十五县城古会,您下来吗?您要下来我就不回送月饼啦,您要不来,我明天回去。”“我十五下去赶会,你不用回来啦。”中秋节,左等右等不见母亲来,再打电话,母亲说:“我没准备下去,你那么忙,怕你又要请假回来,影响工作。月饼我有,过几天我再进城。”母亲总这样,凡事总替别人着想,唯独常常忽略了自己的需要。每次回家,既想让我多住些时日,又催我早些回城,怕误我的事。母亲的那次的“谎言”让我泪流不止,一段时间过得没情没绪的。

  母亲是博爱的。母亲在我村为师就达三十年,村里五十以下,十七以上无一例外都是她的学生。学生、乡亲这特殊的交情,使得母亲在村里倍受村民的尊崇,邻里之间、一家内部有了纠纷,母亲的劝说都非常有效,村民对她的尊敬慢慢体现在从不拨她的面子。由于在村内任教时间较长,村民不再论什么辈份、亲戚,一律统称母亲陈老师,即使十七岁以下的、母亲没有教过的孩子们,也*惯于叫母亲陈老师。谁家小孩不听话,父母会训斥说:“你再闹,我去叫陈老师。”陈老师似乎是警察,又似乎是万能良药,好像只要陈老师到场,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老师对母亲来说不像是职业,倒更像名字。母亲对她的孩子们也是宠爱有加,在困难的那些年月里,母亲无论付出多大辛苦,也要让她的孩子们吃饱、穿暖。母亲从未对我们说过“我爱你们”。但我们姊妹四人都能感受到母亲博大深沉的爱,在我的记忆里,从上学离家起,每次出门母亲总会早早起来为我做饭,为了能让我多睡会,总是悄无声息的,饭好了再叫我起来。在我吃饭的当儿,母亲会替我检点好我出门要带的东西,饭后送我到村口。这一*惯一直持续到母亲去逝。退休后,母亲患上类风湿性关节炎,行动不便,我多么不愿意母亲再送我到村口啊!父亲说:“让她去送一下吧,她亲眼看你坐上车,会心安。”我也知道,这是一个母亲执着的爱,我不能、也没有理由阻止一个母亲爱的表达。七十多岁的母亲蹒跚着去送四十多岁的儿子,而且不论酷暑严寒总要等车驶离才肯返回,这怎不叫当儿子的无语凝噎啊!也因了母亲这份沉甸甸的爱,我一步步从农村娃变为国家公务员,学会了与人为善,宽以待人。母亲对孙儿辈的爱尤甚。我儿子出身时,母亲的类风湿病正在剧烈活动期,疼的下不了炕,稍一好转就让我把儿子送回去要替我们带孩子,这一带就是几年,到孩子上学时,已能将整版的报纸读过去,拼音、算术超过一年级学生,以至孩子没上幼儿班就直接升入小学。每年寒暑期,定要孙儿辈回家住一段时间,今年暑期,儿子考上大学,母亲兴奋的一夜没睡着,不停地念叨着:“我家昊儿真不错,那么小,一次就考成功。”母亲今年身体特别虚弱,经常住院,可能也感到自己来日无多,儿子到长沙上学前,母校非要和孙儿一块睡一晚,想是想到了孙儿上学后怕再无见面的机缘了吧。一切竟如母亲所料,与孙儿的这一别竟成他们祖孙的永别。

  母亲是勤劳的。母亲是农妇中的教师,是教师中的农妇。家里家外,母亲操劳了一生。包产到户后,我们姊妹兄弟还小,家里只有父亲一个劳力,几十亩薄田,父亲一个人无论如何忙不过来。这样,平时教书照看我们,晚上备课批改做点针线,星期天和暑假母亲就得到田地,参加农业劳动。尤其每年暑假,雨水大、气温高,庄稼和野草都长得飞快,由于我家没人手,农活拉下不少,彼时玉米已是一人多高,要钻到玉米地里锄草,劳累暂且不说,闷热、淌汗,锋利的玉米叶子像刀片一样,划得胳膊脸上满是血口子,再加上汗液的浸渍,火辣辣地疼。田还锄不完,麦子能收啦,放下锄拿起镰再战麦田。在我的家乡,气候寒凉,早晚温差大,麦子熟时,大都进入三伏天,早晨露水太大,麦子是湿的,割下来短时间内干不了,只好等太阳出来晒干麦子,吃过早饭再行收割。母亲早早起来生火做饭,我和父亲吃完先到麦田,母亲洗完碗,喂饱猪鸡随后再参加收麦子。十二点多,母亲拣些柴禾先回家做饭,我和父亲则开始捆麦、担麦。最怕下雨,而此时偏逢梅雨季节,雨说来就来,赶巧割下来的麦子被雨淋湿,那就遭大秧啦,死沉死沉的,特不好处理。若在打场时遇雨那是再遭糕不过的事,雨大的时候,麦子被冲走,即使冲不走麦子,麦粒都陷在泥里,扣不起来、扫不起来,气得人直骂天。如果割下来没来及打,正好又来几天连阴雨,那麦子必定长芽,全年就只能吃黏乎乎的黑麦面啦。而无论那个环节都少不了母亲的身影。一个暑假下来,说母亲是教师不认识的人决不会相信。到年节,磨面、做豆腐、收拾家、打点孩子们的衣服,母亲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那时的母亲身体似乎很好,从来不知疲倦,从来不抱怨贫穷,所做的一切似乎都那么天经地义,乐在其中。

  妈,您真的就没觉得累吗?

  母亲是俭朴的。母亲的俭朴甚至到了吝啬的地步。多年前,村里没电,点煤油灯,母亲的灯焰总是那么小,说是怕烟大,薰得满鼻孔黑,其实我知道母亲是怕费油。那时父亲抽烟,常用火柴点烟,为此,母亲没和父亲少拌嘴,母亲的理由是:“用柴禾在炉子里点一下就行,却老要用火柴,用不了几天,一包火柴就完啦。”而那时的火柴是两毛钱一包,二分钱一盒。那时我们念书写字用的是石板、石笔,母亲只给我们买石板,石笔是母亲自制的,把一种绵软的石头用锯条拉开让我们当石笔使用。退休后进城,为了省八元钱的车票,母亲宁愿步行六十多里山路。母亲同时也是很大方的,在我们出村读书时,母亲总要给我们带上足够的钱,保证我们能吃饱。也借、也贷,但从不让我们知道,用母亲的话说:“念书的钱什么时候也有,只要你们好好念。”母亲对读书坚定的信念,成就了们姊妹四人的学业,每一个的学*成绩都那么突出。我真奇怪,在我们那个穷僻的小山村,几十年不出一个大学生,母亲凭什么相信她的孩子们就一定能成材?而且每一个似乎都在按她设计的轨道发展?

  孩子们都就业后,母亲手头有了点余钱,但她的生活一如既往,一直到她去逝,姐妹们给她买的衣服还有许多没穿过压在箱底的。母亲的钱只用在几个方面,儿女们哪家买房子她给点,哪家要做个什么生意她给点,哪家的孩子升学她给点,再就是每年给孙辈们一些压岁钱。而花在她自己身上的钱却微乎其微。钱对母亲而言,是用来做有用的事的,而不是用来享受的。做有用、有益的事花多少也不为过,用于享乐,一分钱也嫌多。

  母亲是坚韧的。母亲的类风湿性关节炎发展到后期,手指、脚趾关节全部弯曲变形,尤其早晨起来,全身肢体发僵,母亲不叫一声疼痛。艰难地穿衣、艰难地下炕行走,正是由于母亲靠顽强的毅力坚持行走,一直到生命的后期,母亲都未失去行走的权利。2013年,母亲患隐球菌感染引起的脑炎后,头痛欲裂,几度昏迷,但在清醒的时候很少呻吟,生怕加重我们的心里负担。在省城太原住院期间,前十五天几乎是24小时打点滴,到后来好些后,每天输完液都要我们扶着她在病房内走走,只要能走就坚持要自己上厕所,不要我们伺候。可能是药物导致的吧,住院期间母亲的双耳完全失聪,什么也听不见,为了开导、安慰母亲,我们用写纸条的方式和她沟通交流,她把所有纸条都压在床下,出院时,执意要把纸条都带上,理由是想回去后给父亲看,也让她自己好起来后可以再看。回城个把月的光景,母亲的病突然加重,无论什么药物,哪怕是空盐水,只要一有液体进入体内,母亲马上打颤、昏迷,心率加速,呼吸急促。好些的时候,母亲就坚持要回农村老家,回的那晚,母亲似乎什么意识也没有,救护车上我握着母亲的手,不时看看她面部的反应,她双眼圆睁,但呼叫却无应声。回到她熟悉的农村老家,环视一周后闭眼,再无睁开。莫非母亲真是用最后的气力坚持回家的?

  母亲走了!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涕泪滂沱,偶尔行走在街上,看到有似母亲背影或像母亲衣服的老太太,禁不住快速赶上,好希望那就是母亲,但每次都是怅然和失望。看到照片会想母亲,看到孩子们撒娇会想母亲,每次过节会想母亲,父亲过生日会想母亲,想起母亲必然一阵鼻塞心酸。老大不小的人了,突然有一种成了孤儿的感觉。我知道,母亲只会出现在记忆里、梦境里,永不会再握我的手、抚我的头了。从今往后,触及有关母亲的一切,都将是永远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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