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二年的冬天，对于桑来说，特别灰暗。

　　由于左耳胆脂瘤手术的失败，碰伤了面部神经，她的左脸瘫痪了。哭笑没动静，喜怒哀乐与它无关。无奈之下，她来到西南地区最大的一家医院求诊治疗，可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一点起色。

　　这段时期的生活非常有规律。

　　早晨6：30起床，吃完早点，坐上7：00的早班车，从大舅家至医院作理疗，针灸、按摩、穴位注射，中午坐13：00的公车回大舅家吃午饭，下午织织毛衣陪舅母聊聊天，第二天又重复如此，没有一点变化。

　　桑觉得她的心已慢慢和成华区的天空一样灰暗了。

　　今天和明天会有什么不同吗？

　　今天坐公车的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坐在14：00发车的公车上，她的脑海里一片浑浊。刚刚在这城市最大的一家图书馆查了资料，一本新出的《康复医学》砖头样大书里，她得知自己这种病的最佳愈合程度， 80%。欲哭，周围人多，跌跌撞撞在街上，府南河就在眼前。

　　我才28岁呀，就这样一直扭曲着脸吗？

　　拖着机械的步履，上了8路车，回大舅家的车……桑的头随着公车的颠簸晃悠着，思绪纷飞。透过雾蒙蒙、有些肮脏的窗玻璃，看见路边花坛里的扶桑花，只剩下一丛丛光秃秃、毫无生机的枯枝，在雾蒙蒙的空中面目狰狞。人行道旁灰黑的树木也无奈地裸着身子，在初冬的寒气中不住畏缩、颤抖。

　　无声无息，眼泪泱湿了面容。

　　“嘎——”公车停了下来，又到一个站，一下子涌上了好多人，原来有些空荡荡的车厢变得臃肿。人多有点闷，她想把脸上的口罩摘下来，又怕扭曲的面孔引起周围人的讶异，忍了几分钟，还是摘下了口罩。

　　右边的靠窗处坐下来热恋中的一对儿，旁若无人卿卿我我。前面的座位上是一对母女，小女孩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胖嘟嘟的双手不停动着，一会儿扯扯她妈妈的皮包，一会儿又揪揪妈妈的头发。

　　桑有点想自己的孩子了。可离家那么远，想又有什么用？自己这幅模样，怕是孩子见了也会吓哭。

　　过道上也站满了人，一位快七个月身孕的孕妇挺着大肚子，提着一大包杂物靠在离桑前两位的座位边。随着公车的颠簸，孕妇一手紧紧地抓住车厢顶的吊环，一手提着重重的包，站立不稳。而她靠着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壮硕的小伙子，正快活地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四下张望。周围没有一个人起身让座。桑想，自己头上还缠着纱布呢，闭上眼就当没看见吧！ 可闭不上三秒钟，她站了起来：

　　“妹子，你坐这儿！”她一边稳住身体，一边伸手去扶那位孕妇。

　　孕妇闻声回头，吃了一惊：

　　“不用，不用，你也不舒服！”

　　“没事儿，没事儿，我还有一站就到了，”她撒了个谎。

　　可能是实在坚持不住了，孕妇稍稍推让了一下就坐了下来。桑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用力抓紧了吊环。

　　原来有些噪杂的车厢一下子静寂了，那位三、四岁的小女孩转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住她：

　　“阿姨，你真美！”稚嫩的童声在车厢里回荡着……

　　全车人的目光都盯在桑的脸上，目光里的鄙视、冷漠已悄悄被尊敬、热切所替代。前后左右有人起来让座了，车厢里的老弱病残都慢慢坐了下来，她也被嚼口香糖的小伙子硬按在了座位上，以后的几站路里，整个车厢一直沉浸在互相礼让的温暖氛围中。

　　从那天起，那句“阿姨，你真美！”时时萦绕在桑的耳边，她的心情不再灰暗消沉。每天除了积极配合医生治疗，还给自己拟定了一套简易有效的锻炼计划，终于在两个月后，医生对她说，可以回家了。

　　她带着愈合了80%的面容回了家，带着100%的生活热情回到了同事之间、丈夫与爱子之间。她知道，生活中没有100%的满意，人过世间，哪没有缺憾与残缺？拥有了幸福的家庭，平安的生活，已是上天的一个绝大恩赐，还挑剔什么呢？还有什么值得埋怨的呢？

　　许多年后，桑的耳边还不时回荡着那一句稚嫩的童声：

　　“阿姨，你真美！”激励着桑不断进取，笑迎挫折。

　　(lz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