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时候,我还住在秦岭南坡,每天过着放牛砍柴的日子。在我家屋后是一片低缓的山坡,一到春天,坡上就会长满绿油油的的嫩草和不知名的野花。 我每天下午把牛儿赶到坡上,然后我躺在坡上看夕阳,牛儿在坡上吃草。夕阳染尽天边的云彩,将最后一点光热洒向大地,也洒在我那常年衣不蔽体的身上。远处的山林像一片碧绿的海洋,绵延起伏直到山的那头,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天空偶尔有飞鸟穿过我的视野,慷慨的将一片白羽赠给我,而我常常在这样的美景中沉沉睡去。梦里我化为一只白鸟,在飞往山的那头中将一片洁白的羽毛赠予一个躺在坡上看夕阳的男孩。 后来,我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美丽或诡丽的景观,也在很多奢华或特色的酒店睡去。却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再也不能睡得像当时那样深沉。 牛儿会在太阳落山后用它那猩红湿热的舌头把我弄醒,然后我骑着它往家走去,回去自然免不了父亲一顿责备,说我回来的太晚。 家里有两个弟弟,一个只比我小两分钟,还有一个小我两年。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母亲炒了一碗蛋炒饭给我们,却因为分配不均三兄弟都抓着碗不松手,相持不下的时候二弟一口唾沫吐进了碗里获得了那一整蛋炒饭的所有权。直到现在,这件事还常常被我们提起当做笑料。 九十年代我上高中,是离我家二十公里外的一所中学。我每周只能回来一次,而且只有一天。每次回来的任务就是进山砍柴,从我家向北不足半个小时就能进入秦岭山南坡的密林,我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提着柴刀和麻绳出门,一直到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才背着一大捆柴禾回来。尽管这样,可是每周砍到的柴只够家里两天用的,下午又得拿着父亲给的那点勉强够我生存的生活费赶往学校。 有次学校开运动会要求学生统一穿白色的胶底运动鞋,当时一双胶底运动鞋十八元,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因为我一周的生活费还不足五元。无奈只能回家找我父亲要,那天晚上我和父亲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起为这事发愁。终于,父亲深深吸了一口旱烟指着墙角处一堆新收的玉米对我说:“你把这些玉米剥了,我出去想办法。”当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父亲话说完就带着手电出门了,而我,一个人在家里剥着玉米。没有任何机器,有的只是一把生锈的平口起。就这样,一直到天亮我才剥完那将近一千斤的玉米,手上磨出了茧、后来磨破了皮、直到磨出了血。父亲也在这时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手里攥着二十几元钱全给了我。 我用那钱买了我人生中第一双运动鞋,却没有跑出所有励志小说里那样的成绩。运动会结束那晚,我将那双鞋洗得干干净净放在宿舍窗台上晾。 第二天一早发现那双被我视为珍宝的鞋子居然被偷了,那一刻,我的心情已然无法用文字描述,只是呆呆的站在窗口,任由指甲压入肉里,在短暂的惊愕和沉默后爆发出了一句又一句的国骂。 因为这事,我怀疑了我所有的舍友甚至是整个学校住校的同学,最终在时间的帮助下,这些不快都像儿时的那只白鸟一般越来越远,成了我回忆的一部分。 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可以走出那片大山,走出那个生我养我却十分落后与贫穷的小山村。为了给我凑学费,父亲卖掉了为我家辛勤劳作十年之久的老黄牛。 再后来,我有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一直在外面打拼,生活也越来越好。我走出了一座大山进入了一座城市。之后,我走过了很多座城市,进入过很多座大山,却常常感到落寞与空虚。当我吃遍了鲜珍海味时我开始怀念那碗蛋炒饭,当我可以买得起很多名牌球鞋时我又开始还念那双让我心痛了很久的廉价球鞋,而那只白鸟,自从那年秋天飞出那片大山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