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偶人,我也是一个戏子。 特定的表情是,微笑。特定的角色,小生。特定的朋友,有时也扮作恋人的,是那个,木木的,演花旦的偶人。 我面对一个纷乱的世界。这里有乱世的硝烟,有高墙深院之内,缠绵悱恻的爱情。有尔虞我诈的宫廷斗争,有朝代沦亡之后,英雄儿女的慷慨激昂。看戏的人,总在下面羡慕我,认为我什么都有了。可他们好像不知道,我没有自由。演战争厮杀时,他们叫好,演生死离别时,他们流泪,演英雄就义时他们有愤慨无比,他们总是能有那么多复杂多变的表情,有时我会嫉妒他们,因为我,也只有我,必须用同一个表情面对世界,即便被老艺人塞满泥土的黑指甲刺的锥心疼,即便有时会有台下的谩骂,我也只能始终保持一个动作,就是笑。 那个演花旦的偶人对坐在那位老艺人的木箱里,他的表情,也是微笑。,面对的同样是昏黄未掀的幕布。他的表情一直是这样,我却觉得,她是从来没笑过的。除了老艺人没人发现,她的脸上其实遗落了一滴墨迹,观众们只看见她亭亭玉立温婉多情,但从不知,他那滴细小的墨点,多像一滴欲流还止的眼泪。 开戏锣响,幕布拉开,老艺人用线控制着我们的手脚,那出长生殿前的戏,只听那个花旦对我唱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老艺人的声音凄惨悲凉。我目睹着花旦随着他的马尾琴,一步一步登上高凳,然后顺着故事情节,自缢而死。我几乎记不清那是第几次失败了,我想做的,不过是想控制我们的命运,不愿意随着白线受他人掌控,谁不愿意收着爱人同老呢? 台下,掌声震天。 花旦偶人眼角的泪终于滴落了。小生也如此…… 长长的一行,由眼角至下颚,淡黑的墨汁流的清浅,很深刻。 戏散了,她回到老艺人的木箱上,这一次,少有的挺拔,一直一直,她笑,然后开口 “原来自由,是这样一件……啧。美妙的事情”花旦的表情很满足,脸上留下的墨迹昭示着,她,自由了。 于是老艺人走过来,拿起她,转身投入身后的火炉。嘴里不满的念着,又得再做一个。 我分明看见,她映着火光的灿烂,冲我唇语“你要自由”。 然后笑得,春暖花开。 新的偶人,像会流泪之前的她,死气沉沉,没有朝气,老艺人今天要演的戏目是“霸王别姬”,另一个偶人安静的等着……也许他还不知,没有自由,是怎样一种刻苦铭心的滋味。这出戏,虞姬会肝肠寸断的冲着他唱“汉兵已掠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然后自刎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我在后台木箱静静看着,我想,我是永远不懂这种无奈的,可我依旧,无法改变它。我又想起那个月入伙中的她。 也许自由,真的昂贵到需要一生来交换,但那么那么多人,却心甘情愿做这笔看似不公正的交易,我羡慕着他们,至少还有交易的权力。 开场锣已经打响了,新的偶人,已经在外面一样和咿咿呀呀的唱起来,我顺着木箱,滑下去,下面,是艳光四射的火。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舞者入曲,一生流离,如果流离,那,也便好了…… 那季,花都开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