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离爱上顾城的时候十八岁,那时候刚上大学,她是全班同学里面年龄最小的一个,顾城比他大五岁,是他们的班主任。那天军训完的桑离,坐在草坪上看蓝天,很蓝很蓝的天,桑离的室友喊她,小离,开会了。桑离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跟天一样颜色衣服的大男孩,他说,小离同学是吧,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等下要开会,快点。磁性的声音,温柔的话语,桑离慌乱不堪的心忽而的就安定下来了。很久以后,桑离回忆,也许多年前,看过点名册的顾城就不会喊她小离,她也不会这么容易的就沦陷,也就不会有之后那么多的疼痛。可是人生的舞台就是这样,没有如果,没有彩排,喜剧悲剧,不管你愿不愿意,都紧锣密鼓的上演着。 那是大学里面的第一场会议,大学就是这样子,总也有很多开不完的会,大事小事,都喜欢用会议解决。同学们怨声四起,都想着各种方法逃避,只有桑离一人特别积极,因为大部分的会议都是有班主任在场的,桑离总会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顾城的容貌,他说话时候的表情,他温柔而又无奈的笑容,他清秀的眉眼,他高挺的鼻梁,他额前的发,他握着笔的手……桑离想,如果有画笔,一定画一幅美美的画,不,画一组……那次之后,顾城再也没有喊过她小离,顾城也是唯一一个喊过她小离的男性。桑离十三岁的时候,父母出车祸,桑离成了孤儿,住在舅舅家,势力恶毒的舅舅总是恨恨的喊她,扫把星。偶尔,顾城也会组织班级里单亲家庭的同学一起开座谈会,每到这个时候,桑离总是躲得远远的,她害怕看到顾城眼里的怜惜,她也害怕顾城知道她生活不堪的一面。 桑离不知道别人的大学是怎么过来的,她的大学平淡忙碌却甜蜜。她没有要好的朋友,父母去世后,她开始*惯了这样子寂寞的人生,她讨厌一个个带着同情的看向她的眼神,她讨厌被人怜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读书一个人打工挣生活费,生活的重点就是期待着每次见到顾城的瞬间,有时候是在食堂,有时候是在小路上,有时候是在宿舍前,总是会遇到,顾城总是抱着一堆书,微笑着朝着她点点头,干净明朗的笑总是让桑离会忘记生活的凄苦。有时候也会在操场上看到顾城,穿红色的运动服,白色的篮球鞋,这时候的顾城也最迷人,娴熟的假动作,漂亮的过人,赢球时傻傻开怀的笑,总是会让桑离忍不住的想要流泪,这样子潇洒轻松的人生离她到底有多远,这样子毫不遮掩的顾城是她触碰不到的,她是弱者,永远是,顾城是阳光,生命里唯一让她暖的阳光。她不只一次的看到他们的距离,不仅仅是他是老师,她是学生,也不仅仅是他父母是省教育厅的领导,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桑离与顾城真的熟起来是在桑离大二时,那日桑离去图书馆,一排排厚重的古书让她身心愉悦,她喜欢这种有点腐朽的书味。手放在上面轻轻抚弄,仿佛走进了书里面的世界。顾城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清瘦文静的女生,抱着一本厚重的古书,闭着眼睛,嘴角却有淡淡的笑容,陶醉的样子让人不忍打搅,许久,像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女生的眉毛皱了起来,痛苦的神情让人心疼。顾城问:桑离同学?忘我的桑离慌忙收起思绪,眼里有痛苦的痕迹:顾城老师,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你。*惯了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桑离,第一次被人从那个痛苦的回忆中唤起:紧握着她的手的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母亲,满身伤痕的父亲,悲伤着嘱咐着把她托付给舅舅的父亲;残忍的抽打着她的舅舅,喝醉了酒骂她扫把星的舅舅;痛哭流涕的不知所措的自己,一遍遍喊着不要丢下我……桑离同学也喜欢看古书?温润的嗓音,却是带着肯定的语气。桑离不懂要怎么回答,她是尴尬的,也是紧张的,第一次离顾城这么近,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有点恍惚,顾城老师是来借书的么?那次之后,再遇到顾城的时候,他总会走上来,跟桑离聊聊新看的故事,顺便也问问桑离的功课,桑离回答的总是小心翼翼的,她很珍惜每次的相遇,所以顾城讲得每句话她都记得异常清楚。 大二暑假的时候,桑离报了一个舞蹈班,她喜欢桑巴,喜欢在震耳欲聋的的音乐中绽放自己的感觉……带着绝望的拉丁,让她可以尽情的绽放她的热情与喜怒,桑巴,是自我放纵与沉醉的极致,也是控制运用自身肢体的极致,那种真正的自我释放让她流连忘返。桑离没有想到会在舞蹈班遇到顾城,光线的天罗地网里,她正在独舞,急速旋转,飞溅如雾,进退勾连,看不清她的寂寞……顾城喊:小离!小离!可惜桑离听不到,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直到音乐声骤然停止,顾城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桑离……桑巴怎么可以一个人跳呢,未免也太寂寞了。顾城的眼里带着怜惜,桑离以后跳舞带着我啊,没想到你是高手啊……桑离笑,带着来不及擦掉的眼泪,我爸爸跳的才叫好呢……以后,每个周末的夜晚,一个人的桑巴落幕,桑离教给顾城的是圆圈舞,跳的时候要紧紧牵手的圆圈舞…… 大三的时候,功课很忙,桑离要打工要学*,她的时间总也不够用,焦头烂额的她偶尔也会收到顾城的问候,桑离同学要照顾好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要记得找班主任。潜意识里,桑离不喜欢班主任这个词,她也不喜欢喊顾城老师,她在逃避,逃避那些现实的距离。可是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的心里住着一个顾城,所以她不懂,如此默默的守候和珍惜会给她带来什么。她是被魔鬼诅咒的孩子,只希望可以健康的活着。 桑离大四的时候,顾城有了女朋友,桑离是心痛的,她的心痛只有自己知道。那时候暑假刚回来,桑离带给顾城家乡的特产,站在宿舍门前,太阳很大,但是照不暖桑离。顾城开了一辆黑色的宾利,副驾驶座上,他的女友妖娆美丽,顾城说:谢谢桑离同学……欲言又止。桑离不回答,因为他高傲的女友说了一句,这不是你老家的特产么?桑离觉得这辈子最丢人尴尬的就是那一次。如果可以逃的话,她一定第一时间逃离,从此再也不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兀自的认为顾城的怜惜是因为他们是老乡。 桑离的大四就是在心痛和忙碌间度过的,忙着找工作,忙着考试,她怕空闲,怕没事可忙,因为闲着的时候她就会想顾城,想的发疯……桑离没有参加学校的毕业晚宴,她怕看到顾城,怕看到他美丽妖娆的女友。桑离一个人去了操场,坐在草坪上喝酒,她一遍一遍的回忆和顾城的种种,他送给她的《红楼梦》,她送给他的书签。他讲故事的表情,她等他时的身影……一遍遍的,甜蜜的,温馨的,还有疼痛的……喝醉了的桑离不知道何时走到顾城的宿舍前的,那是他校外的住所,桑离站在大门前,看着属于他的那扇窗。喝醉了的桑离也不知道危险正在朝她降临,两个猥亵的男人看到了坐在角落的桑离,他们拉走了她,她痛苦的挣扎却是徒劳……桑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从此她的心里又有一道疤。她想笑,也想哭,想骂人,也想找人聊天……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看到手机上最后的记录,顾城……原来危机的时候,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到他,彩铃一遍遍的响,却没有熟悉的应答声。桑离想,也许应该质问顾城的,那个一直说要帮助的时候喊班主任的男人为什么不救她,可是桑离恨不起来,她忽而意识到,原来那么爱他了……伤了自己也不怨恨的那样爱他了……可是桑离永远也没有能知道,那晚的顾城,也是在痛苦中挣扎着,在黑暗中无助着……胃癌晚期,四个字注定了两个人一辈子无缘的心伤 毕业后的桑离没有再见顾城,她去了乡下的一个中学教书。 她也像顾城那样,把学生的资料熟记于心,然后找单亲的孩子聊天。她温柔的笑着,亲切的对待每个孤独的心灵。桑离有了众多的追求者,她总是很礼貌的拒绝,她说,不适合。没人知道为什么不适合。因为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跳舞,跳绝望的桑巴,只属于一个人的桑巴,被思念煎熬的难受的时候,她会给顾城写信,但是从不寄出,厚厚的一叠,压在她的枕头旁。桑离也偷偷的回去学校,她想远远的看下顾城,看他过得好不好。彼时的顾城,身边已有了美丽的女子,他依旧温柔的笑,安静的看书,只是再也不能打球了…… 桑离毕业半年的时候,顾城结婚了……顾城结婚的那天,桑离也回了市区,她穿着婚纱,在镜头前开心的笑,调皮的笑,温柔的笑,撒娇的笑……每张照片都很美丽,每张照片的笑都不一样,每张照片新郎的位置都是一本红楼梦……她多想,贪婪的独占他,她多想,把这辈子的幸福都给予他,可惜他的人生不再有她的轨迹…… 桑离赶到医院的时候,顾城已经闭上眼睛了。顾城的妻子站在旁边,满脸的泪把一个纸箱教给桑离,里面满满的是顾城写给桑离的信……最早的一封是桑离第一次跳桑巴的那天写的,他说,桑巴怎么可以一人跳呢,这样子绝望的舞步不应该属于桑离的,他说,桑离好美的女子,美得惊心动魄,也美得让人揪心,他说,桑离,我要怎么做,才能温暖你的心,他说,桑离我生病了,多想看到你坚强却又隐忍着的笑脸,他说,桑离你在哪里,我想你,他说,桑离我要结婚了,新娘不是你,多想给你幸福啊,他说,桑离找个爱你的男人一辈子守护你,一辈子……桑离的心开始疼,疼的难以呼吸,那些个思念的日日夜夜,原不是孤单的……可是那样子爱的人,怎么就忍心丢下她让她面对孤单呢,那样子爱着她不惜远离的人,怎么就这样子抛下她了呢……桑离不信,她真的不信……可是白白的布遮住他的脸,她连最后的离别都没来得及。顾城的哥哥走过来,你是小离吧,顾城说过你。他要我转告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他递给桑离一张纸,是顾城最后写的,不同于他以往清秀的笔迹,歪歪扭扭的七个字:告诉桑离我爱她…… 桑离去了很远的城市,带着顾城写给她的信,带着她写给顾城的信,带着那本红楼梦。她安静的生活,温柔的笑,只是她的笑与快乐无关,她依旧整理学生的资料,依旧找他们谈话,只是每次都会讲一个故事,一个被命运诅咒的孩子怎么挣扎着活着的故事……她也经常发呆,坐在操场绿绿的草坪上,看蓝蓝的天,只是转头再也没有喊小离的人了……直到遇到左明宇,他是桑离的同事,细心精致的男人,无微不至的照顾桑离,却从不要求回报。桑离的心里住着一个人,他知道。那天,桑离坐在操场发呆,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那么美……左明宇喊:小离小离,等下要开会,快点。桑离转头的时候已是满脸的泪……小离同学是吧,等下要开会,快点…… 桑离最终嫁给了左明宇,细心周到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她……婚纱照是一起照的,新娘的手上抱着一本古书……她清楚的记得,他隽秀的笔迹:桑离找个爱你的男人一辈子守护你,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