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

　　 张杨

　　 通往大山深处只有一条年久失修的老路。为了工作，他每个月都要背好些行李从远在300多公里的家中离开，每月有一半的时间在这深山中度过。他年复一年的在这条老路上往返。为的只是让家人过更好的生活。

　　 又到了出差的日子。这次不同以往，女儿陪着他坐上通往远离城市喧嚣的列车，本来只是为了去那好好调整下，复杂的人和事压得她身心疲惫。猛然发现明天是中秋，便怀着愉快的心情踏上这深山之旅。父亲每月出差，很少有机会在家中过节。好不容易有这次难得的机会，也可以陪伴父亲以抚慰往年节日里他的孤单。想起每年中秋不知父亲孤身一人在大山中如何度过，而自己从来没有在这团圆之日给父亲打过一个电话以表慰问，心中不免划过一丝感伤。

　　 连日的阴雨天造成道路滑坡，一路上车子走走停停，山间稀稀落落的分布着简陋的房屋。她想，自己其实已经足够幸福，居住此处的人就算要到最近的县城对她来说都十分不易。在车上度过煎熬的9个小时，终于在伴着小雨的黑夜看到了山脚下的一点灯光，那就是父亲工作的电站。父亲在这偏远的地方不分日夜地工作。为的只是她和母亲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下了车，父亲的同事们打开手电，一行人在这泥泞的道路上行走。父亲知道她晚上有夜盲，于是牵起她的手怕她摔倒。那一刻，她觉得那双粗糙的手是那么宽大那么温暖。还好不算太远，伴着微弱的手电灯光他们抵达宿舍。简陋的房屋被山林环绕。一日的奔波使她异常劳累，不及细看便进了屋。屋内简单的两张床，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台旧电视，衣柜中放着几床旧被子。父亲除了与终日发电的机器相伴，就剩下这些不会说话的冰冷物件了。想起平日里父亲偶尔给自己打个电话自己接起电话后却是十分不耐烦的语气，内心不禁感到内疚。

　　 清晨潮湿的空气和满山的云雾包围着这座小屋。屋外河水哗哗作响，就是这条河，从深山高处流下来经过轰鸣的发电机，给这一片的贫苦人家带来光明。父亲今天上早班，简单的吃过早餐，他们便去了发电站。只是百步的距离，却带给她在城市中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虽然这里没有如诗画般的风景，但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使她的身心感到异常地放松。新鲜的空气，浓绿的植物，清脆的鸟语。在这世外桃源，深受一切世俗影响的污点都被纯净的空气冲刷得一干二净，置身其中，烦恼得以暂时忘记。此刻的内心是平静的。也许只有在这没有污浊汽车尾气，没有虚假丑恶利益的地方，人才能够回归最真实地本质吧。

　　 机器不停地发出轰鸣的响声，像是对不甘于一辈子待在这深山而发出无奈的吼叫。里面噪音很大，父亲抬了两条藤椅，两人坐在发电站门前的草坪地上。除了人工种植的草坪，在城中即便是山上也看不到这么平坦且浓密的草地。她闭上眼享受这静谧的时光。突然间孩子的嬉笑声打破了平静，她看到了放羊的孩子。父亲说这些孩子很小就不读书开始出来放羊。她第一次感受到身边有如此真切的例子，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是极少发生的。他们没有优越的生活条件，却真诚而快乐地生活着。人活着，越单纯就越容易快乐。每个人都该学会满足。看待问题简单点，就不会将自己陷入困境。这一下午，父女两聊了很多，从过去到现在，小到家庭琐事，大到所见所闻。他们很久都没有在一起这么谈天说地了。也许是这条通往深山的老路拉远了他们的距离。

　　 今天是中秋。下班后，同事通知他去领公司发的月饼。到了宿舍，女儿看到桌上放着几个散装月饼，几瓶饮料。原来每个不在家的中秋，父亲都是这样度过的。她很心酸。

　　早早的吃完晚饭，父亲提议带上月饼和饮料去山上赏月。说走就走，虽然天晴了一天，但连日的小雨使得路上的泥巴还是湿软的，父亲一路叮嘱她小心走稳。她嘴边却没有一句关心的话语。路上遇到不少羊群。放羊的人遇上他们都会友好的打招呼。他们知道，因为有发电者在不分日夜地工作，他们才能通过光亮抹去居住在黑暗大山中的彷徨。对于从小生活在城市中的她，她不知道这种彷徨，即便想象过，可最终还是理解不了。她只知道，从小就有爱她的父母，害怕她受任何委屈，什么都愿意为她付出。

　　 走起山路来，父亲似乎比她还带劲。从小娇身惯养的她没爬几步便气喘嘘嘘。不过这倒没有影响她的兴致。云雾环绕的山让她仿佛置身仙境。也许在看不清表面现象的情况下才能够看清本质。长时间接触社会中的人事物改变了她的世界观，一切犹如雾里看花。太阳也慢慢落了山。走了近一个小时，他们来到一处空旷的平地，平地的那头是悬崖。父亲带着她走了过去，在距悬崖边缘几米的地方，她便吓得哇哇大叫。恐高应该是女孩子的通病吧。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的情景，也是父亲带着她，去爬一个石头凿成的类似于假山又大于假山数十倍的石梯，石梯顶端有个小亭子。梯子极窄，只能容下一人行走，并且没有手扶的栏杆，十几米下便是滚滚的江水。她不愿陪着父亲上去，每次在下面都揪紧了心看，深怕父亲出什么意外，还好都是有惊无险。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在亭子里看到的究竟什么样的风景，也不知道是什么使父亲毫不惧怕脚底滚滚的江水和毫无安全感的石梯。从小她就觉得父亲的身上有一种探险精神。而她，父母对她的庇护完全把她对未知事物的恐惧阻隔在外。

　　 父亲大声地对她喊道过来吧，别怕，有我在。见她还是犹豫不决迟迟不敢过来，父亲走过来安慰地说，“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越是害怕的事情越是要克服。人的生命中有很多困难，并且结果是未知的，不能因为害怕就去逃避，不管有什么困难，父母永远是第一个愿意为你分担的人。现在，我在你身边，我牵着你，陪你克服你对于高度的恐惧。”父亲宽大而温暖的手再一次牵起她，她闭上了眼缓缓地跟随父亲的脚步。到了悬崖边缘，父亲对着对面的山大声喊叫，吓得她连忙睁开眼睛。往前一看一阵晕眩，她立马蹲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再试着去睁开眼。眼前是如此空旷的视野。登上最高的山峰才看得最远。越是危险的悬崖边，才越能领略到内心的平静。人在安静地方的所想才是最真实的。她想了很多，想起小时候，想起家人，想起父亲，虽然此刻他就在她的身边。

　　 慢慢的，明亮而圆润的月亮升了起来。中秋月圆，意为团圆。其实在中秋佳节，有好多人都不能够回家与家人共度中秋，所以能陪在家人身边机会难得，实在应该珍惜。这次换母亲一人在家中过节，她突然想到什么，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接通之后，电话那头母亲显得有些吃惊。一直以来家人对她溺爱、忍让使她养成总忽略别人感受的脾气。这突然来的关怀反而让人觉得她变得不像她。简单的几句关心过后，她和父亲坐在崖边，一起谈天论地。此刻天空已是墨蓝。中秋的月圆得令人心生欣慰，让人感到万物都是圆满的。银白的月光照耀山谷，如此明亮，犹如明灯。父母犹如她的明灯，她记得小时候不懂事总让父母操心。父亲为了她注册了个qq号，上面的好友永远都是她一个人。默默地关注总被她理解为是监视。无数次的删除拉黑。现在她后悔不已。曾经她的朋友们是多么羡慕她有一个如此关心自己的父亲。而她表现出来的却是厌恶。几年以来父亲的签名一直没有改变，父亲那句“我想为天下儿女点一盏灯，只希望迷了路的孩子能通过微弱的亮光，找到回家的路。”深深地印在她的心中。她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曾是那么远，她总是将他们拒于千里之外，她总将自己封闭起来认为这世上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她忽略了这份最真挚的亲情。

　　 月光照在父亲本就斑驳的头发上，这时她感觉父亲的白发又多了几层。在幽静的山上，她仿佛听到了父亲的心声，不只是她父亲一个人的心声，是天下父母爱自己儿女的心声，天下父母一辈子都为儿女操劳愿意为儿女付出一切的心声。她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珍惜那份伟大的亲情，虽然亲人就在身边，但是自己没有给他们该有的关心和照顾，突然一句老话出现在脑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好在明白得还不算晚，起码他们尚在，人生极短，她思索着该如何在以后的日子报答父母这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父亲拆开月饼，他们有说有笑，一边赏月一边谈心。月光照着他们满是笑容的脸庞，照进她此刻幸福的内心。

　　 天空变得越发的黑暗，而明月却显得越发洁白。天下父母的爱犹如在黑夜中明亮的月光。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在黑暗中通过自己爱的明灯找到回家的路。幽静黑暗的大山中。她似乎找回了自己遗失已久的爱心。清风吹过，吹走了她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