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太平湖的情结,要追溯到我的祖辈,在太平湖未成湖前,我的祖辈们就世代居住在太平湖下游的小河口,后来建坝蓄水,父亲只好舍弃家园,随同众乡邻举家迁徙,那时我虽未出生,但已然在母亲的腹中经历了那次大的颠簸。 在我六岁那年,父亲带着我重回了一趟家乡,幼小的记忆中至今没能忘怀,船行碧波中,父亲指着船下深不见底的湖面,饱含深情地告诉我,湖底下便是我们世代居住的老家,那里有祖上的祠堂,有青石板的古道,有千年古桥,情到深处,我发现父亲的眼眶居然有些湿润了。那时的我虽然懵懂不已,但幼小的心灵却对那汪湖水有了种特有的亲情。一道永恒的烙印留在了我的心底,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太平湖曾是我们的根。 岁月悠悠,20岁那年,我踏出了师范大门,冥冥之中,命运作祟,我被分配到了太平湖上一座孤岛任教。未去之前,我就听说了那里交通闭塞,条件异常艰苦,这时的我早已没有了儿时的稚气,幼小对太平湖的那种独特情结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悄然淡漠,倒是父亲听说后,居然喜形于色,大声对我连说了三个好字,仿佛去工作的不是我,而是他。就这样,带着青春时的一腔热血,带着年轻时的那股冲劲,我踏上了那座孤岛。 报到的第一天,学校特地包了一条机帆船,校长亲自送我去上岗,在船上,校长简单介绍了要去的地方现状:那儿是乡里较为偏远的学校之一;那儿是乡里交通极不方便的地方之一,没有班船,村民外出都靠自家小划船。校长最后还风趣的告诉我,我这一去可了不得,将会成为那所学校的第一位公办教师。校长的一番话,让我有了一种莫名的彷徨,以至于都无瑕领略那一路的湖光山色。不知不觉间船行驶到了我将要踏上的那片土地。 这是太平湖畔上一座很普通的小村庄,三十几户人家,一百左右人口,村庄沿湖依山而建,学校处在村子的中央,说是学校,其实和普通的住户房没有什么差别,一间低矮的平房里用砖隔了两间,一间作为教室,一间作为老师的住房,仅此而已,后来才知道,就是这样的一所学校,还是村组集体筹资,居民出工出料好不容易盖起来的。学校前是一条宽不到三米的通道,村子里上上下下,每天都要走个几趟来回的一条道儿。 至今清晰地记得,我第一次登上那座孤岛的情景,船刚一靠岸,村子里的男女老幼居然都涌到了湖边,他们争着上船帮我拿为数不多的行李,一口口清纯的江北口音让我感受到了这里人特有的豪爽。拾级而上,一道奇异的风景线湿润了我的双眼,高高低低的台阶上,写满了歪歪扭扭、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粉笔字,内容只有五个字:欢迎新老师!村民组长指着一路的字迹,爽朗地笑了起来:“这都是娃儿们给你新老师的见面礼哦!”我四下环顾,只见十几个孩子腼腆地躲在家长的衣背后,时不时偷窥一下我这位陌生的新老师,在他们的眼里,我看到了几分羞涩,几分胆怯,但更多的是满眼的喜悦。 刚来的日子我真的极不适应,首先是吃饭问题就倍感不适。由于隔山隔水,老师吃饭只能派饭,听说我没来之前就是这样做的,老师轮流到学生家派饭,每个学生吃一天,轮流着来,由于初来乍到,加上我自身性格也有些内向,不善于交流,在热情的家长面前居然显得窘迫不安,那时大部分的家庭生活水平都不是很高,加上交通不方便的原因,平时家长是很少上街买菜的,为了招待老师,大多数家长们往往歇工一天,专程划船去几十里外的集镇去买菜,这点让我很是不安,吃饭的时候,家长的客气更让我有点承受不了,没来之前,就听说了,这里家家户户都好酒,而且特别能喝,尽管我一再强调自己不会喝酒,但盛情之下,焉能推却得了,只得勉强咽下一口,哪知这一来再也收不了场,我这个滴酒不沾的人就此开始了喝酒的历史,每次吃完饭,我都觉得浑身的不舒坦,到了最后,我居然一到吃饭时间就心虚,可我知道家长们一次次的劝酒中其实包含着太多的期盼和热情,这份情我无法拒绝,只能坦然接受。 让我不适应的主要是晚上,夜色笼罩下的小村庄,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关上了门,进入到梦乡去了。静寂的夜晚我只能躺在床上,倾听着村子上空夜鸟的鸣叫声,那时大多数家庭都没有电视,忙活了一天后的村民,都早早地上床入睡了,这点和我以前的生活环境大不相同,我原先的生活所在地是个上千人口的大村子,吃过饭大伙经常要出去串门,即便到了半夜,还不间断地有人在街道上奔走说笑,村子里有电视的人家也为数不少,三五群地挤在一块儿看电视,唠叨唠叨家常,是晚上必不可少的节目,村子只有到了半夜时分才真正安静下来,哪像这般的静谧!到了晚上,我只能呆呆的盯着天花板,那时的我,实实在在品尝到了孤独和寂寞的滋味。 交通的不便让我慢慢地冲淡了每个周末想家的念想,开始的几个星期,我特别想家,那时没有双休日,实行的是五天半工作日,一到星期六下午,家长们挤出时间划着小船,把我送到了有班船的客运码头,然后我就坐船去乡镇,到了乡镇再改乘车去县城,最后再换车回家。几经辗转,在夜幕降临时,身心疲惫的我终于回到了久盼的家。然而在家呆不到十几个小时,我又匆忙踏上了归校的路程。回校比回家更不方便,那时通讯工具是奢侈品,乘坐班船只能到半路的码头为止,剩下的路无从联系家长,就要靠自己解决了,有时运气好,能碰到外出的家长,搭个顺风船就回到了学校,更多的时候是我自己花钱雇一条船,送我回到学校。对于刚工作的我,收入本就不高,每次回一趟家,算记下来居然要花去二十几块,也许心疼钱吧,有一次,我竟顺着湖边,突发奇想地想沿岸攀爬前行,未走几步,一个立脚不稳,哧溜溜滚下了太平湖中,幸亏是初夏季节,幸亏我懂得水性,否则,那时的我在那一刻恐怕真的成为永恒了。有了这次的惊险,慢慢地我隔周回一趟家,再后来,几周回一趟家,对家的淡化不仅仅的是因为往返的不便,更主要的是我逐渐适应了学校的那份宁静和淡泊。 慢慢地,我开始喜欢上这片静土,白天,我忙于教学,不亦乐乎。学校虽只有巴掌大,只有三十来个学生,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幼儿到五年级每个年级俱全,教师呢,却只有我一个。虽然那时的我对自己的所学很是自负,但面对这一揽子年级的教学,我还是显得力不从心。为了尽快适应这个教学岗位,我没少花时间,晚上的两个小时基本都是用来备课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不再为六个年级的复式教学而纠结了。也许是我的教学方法确实有别于以前这儿的几任课任教师,也许是我特有的激情感染了每一位学生,一段时间过后,我欣喜地感受到,他们非常喜欢我这位年轻的教师,他们和我一块儿在进步,而我也开始尝试着把他们融进我的生命中,我希望自己能在这片土地上播洒出属于这儿的希望种子。 适应了这儿的新生活后,我开始以主人的身份打量起我生活的周边环境了,我惊喜的发现,原来这座孤岛周边的景色竟是这样的俏丽,小岛及周边的大小岛屿全部都被无边的绿色覆盖着,仿佛这一湖碧波,都是由这绿色渲染成的,放眼望去,天光湖色相接,远处的天际边弥漫着轻纱般的云雾,太平湖简直就是一位沐浴待出的少女,浑身散发着迷人的芬芳,上下飘逸着温柔而恬静的气息。置身这样的境界,我常常忘了自己的存在。于是我每天早晨和傍晚,都会*惯地坐在湖边的观光阁中,欣赏着这如诗如画的美景,时不时还给眼前的景物来一个特写。 湖边垂钓是我后来新增添的一大喜好,到了周末,我若不回家,垂钓就成了我的另一乐趣所在。为了垂钓需要,我强迫自己学会了划船。可别小看这划船伎俩,我初学时船在湖中央,无论船桨怎么划拨,小船除了在原地打转转,还是打转转,就是不能直行。后来得到一位家长的指点,逐渐掌握了划船的动作要领,不到三天,我居然能熟练地驾驭小船了。有了这个技能,闲暇之余,我可以自由地划着小船,找一僻静之处,独享垂钓之乐了。都说垂钓者钓的不是鱼,而是乐趣,那时的我,真正体会到了寄情山水悠然自得的乐趣所在。这儿的山,这儿的水,这儿的一草一木,慢慢地走进了我的生活,走进了我的生命,在我的眼里她又平添了几份亲情。 四年后,学校领导为了照顾我,准备把我调到一个离乡镇近一点的学校工作,那里虽然还是孤岛,毕竟能直通班船,我再也不必为往返不便而发愁了。要走的那天,校长又一次包船送我去办理交接。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却给了我心灵一次空前的震撼,那些学生不知从何处获悉到他们的老师即将调离的消息,一窝蜂的聚集在一起,又像四年前一样,在通往学校的各个台阶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行行颜色各异的粉笔字,不同的是这次内容不是欢迎,而是挽留,“老师,不要走!”短短的五个字,字字如尖刀,刺痛了我的心。我知道,这句话里包含了孩子们一切想说的话,因为他们眼角的眼泪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也知道,这四年来,我在这里播种下的不仅仅是希望的种子,更有那血溶于水的浓浓亲情。我的双脚像被灌了铅一般,一步也抬不起来。就这样,在家长和孩子的一片挽留声中,我打消了调离的念头。当听说老师决定不走了时,孩子们跳了起来,欢呼声响彻在小小的山村上空。 人到中年常怀旧,岁月升华忆旧情,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对镜凝眸,发现白发已悄然爬上了两鬓,嗟叹之余,也清醒地意识到当年激情飞扬的时代已确确实实离我而去了,岁月洗涤了青春,冲淡了梦想,留给我的只是那一串串铭记于心的回忆。虽然现在那所孤岛小学早已不复存在,但是我却始终在太平湖周边的学校编织着一个又一个新的梦想。我生命中的每一寸光阴始终没有离开过太平湖的视野。我的笑,我的泪,我的酸甜苦辣,我的人生感悟,无不融进了那一汪碧绿的湖水中了。 对于太平湖,我有一份特殊的情怀,我深深地爱着她,想着她,甚至于梦里都牵挂着她。对于太平湖,我更有一种剪不断的情结,因为,我知道,我的根就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