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正月的第一个节日是二月二。二月二,龙抬头,寒风依旧,却是拂面不寒。算不得正规节日,都不在意。 除非本家有红白喜事必须回去的,照我的惯例,没特殊事情,春节后一般要等到清明节才回老家上坟。可那年正月二十五叔叔来电话,要我二月二回去。不是因为龙抬头,是因为杜寨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庙会定在二月二,叫“起会”。 二月二当天恰好一家三口人都有空,儿子好奇,妻子高兴,于是一致决定回老家赶庙会。 乡村庙会我不陌生,不过,对庙会的真正兴趣是在年少时,那时很热衷这个,是封闭年代里乡下孩子感知外面世界的一个窗口。如今在城市讨生活,疏远了乡村,也疏远了庙会。 庙会都与庙有关,我村也不例外。我村的庙会是因村东的“二爷庙”。 叔叔说,二爷原为一个落榜举子,后为广平府知府的幕僚,二爷为人仗义,爱抱打不平,总是替穷人说话做事,有一年大旱,颗粒无收,饿殍盈野,二爷打着官府的旗号私自开仓放粮济民,结果遭人暗算,被充军西南云贵一带。村人为纪念二爷的功德,在村东修了二爷庙,每年农历六月十三,村里的善男信女都要举行迎二爷仪式。 其实,春节回老家我就已得知村里起会的消息,策划和实施起会的是几个善男信女。看见村里墙壁、树木、电线杆上,都贴着起会告示,也并未在意,认为几个老年人未必能张罗好这个大事。 可我错了,这几个老年人还真张罗成了。开始他们找村干部,虽不是一件坏事,又在农闲,可村干部有顾虑,默认起会的正当性,却不肯出头露面。于是,这几个老年人决定出面,他们各自分工,张贴告示,号召自愿捐钱献物,而沉寂多年的乡亲们大多也愿意热闹一番,于是一呼百应,顺理成章,少的一百,多的三五百,凑起来唱了五天大戏,一向默默无闻的小村,第一次大规模吸引了三乡五里的眼球。我的叔叔婶子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付出的更多,可很高兴,很有成就感。叔叔管理着戏台前的秩序,我到家一天,也没有坐下来说几句话,中午刚坐下喝了两杯酒,又被人喊走了。 会的地点在大街里,各种摊贩在街两边摆放着各种商品,人拥挤着,有时侧身才能穿过。卖衣服的,卖鞋的,几乎在市里的小商品,在这里都能看到,过去赶庙会常见的锄板、粪钩、镰刀、铁钎,很少见到,可能与现在机械化普及有关。让我惊奇的是摊贩中居然有几个是卖金鱼的,金鱼在透明的玻璃缸欢游,五毛钱一条,一块钱三条,买者不少。这很新鲜,过去我们这一带很少有卖鱼的,就是有,也是美食酥鱼,用个砂锅盛着,一条一条卖。鲜红的金鱼是纯粹玩赏性物类,只知道是城市有闲者的玩物,今日农人也把玩起来。回去跟堂弟说此事,堂弟见怪不怪地说,这不稀罕,现在谁家里盖房都装修,比你们在邯郸还强,鱼缸、花盆、淋浴、地暖都有。堂弟说的是事实,现在村里修房建屋不仅敞亮,都是贴瓷砖铺地板,各种实施比城市毫不逊色。 乡下人赶会讲礼数,礼品不管厚薄多少,都不会空着手。我小时候赶会都是提一篮子馒头,那年头吃的紧,能有一篮子馒头也算高档了。我刚参加工作那阵子,责任田推行开了,吃的不愁,赶会都是从村头卖油炸食品的摊贩那儿买几斤?子。后来,都是从商店买一箱子方便面或一箱子啤酒白酒。今天看见许多人走亲戚不带礼品了,打听后才知道都是直接给钱,五十一百不等,看关系远近和经济实力。我就不由地感叹,货币化和商品化在偏僻乡下也是无孔不入了。 赶会,也可以理解为是赶来聚会,既是聚会,喝酒是免不了的,尤其是乡下男人,喝酒也是联络感情的重要手段。所以,基本是户户摆酒场,家家扶得醉人归。村西一个小子喝醉酒,光着脊梁在大街跑,冲进一个小卖铺砸了个一塌糊涂,第二天他爹领着他到小卖部道歉赔钱。我本家一个侄子喝多了酒,晃晃悠悠来到戏台前发酒疯,他从后台爬上去,在上面大喊大叫又蹦又跳,被几个维持秩序的人扔了下去。村里人允许你喝酒,也允许你耍酒疯,就是不允许你破坏公共秩序,叔叔说这些事时还怒气未消。叔叔曾经是村干部,在村里有威信,婶子厚道善良,他们的号召力有时比村干部都大,比如这次起会。 快离开村子时,从婶子嘴里得知二月二起会的另一个原因:镇邪。婶子说,两三年间,村东已经连续有四个年轻人出了车祸。这个我清楚,其中三个是我年少时伙伴,润合在309国道出的车祸,肇事司机逃逸;二林在乡间公路被农用车撞死,司机也逃逸;文贵是从永年县南大堡卖菜回来的路上,被汽车撞碎了脑袋,至今还在打官司。还有一个是我远门本家的年轻媳妇,来邯郸打工时在环城路遭遇车祸。 四个年轻人的早逝,让居住村东的人惶惶不安,流言四起。几个老年人商讨的结果是:起会,唱戏,以此镇邪。 婶子的话让已经微醉的我心情沉重。回到邯郸,在夜风里我独坐了很久。以前,我总是诗意地理解“二月春风似剪刀”,现在又多了一份感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