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鱼的故事·赵小墙

　　海是冷的，是河流最终的墓地。——海鱼说。

　　我是一条阴冷的鱼，因为我一直活在冰冷的海底深处，不见阳光，也不愿见阳光。因为在别人眼中的明媚温暖，在我看来却是刺眼灼热。

　　也许是对温暖的排斥，一些还带着温度的河水注入到海中都会让我感到厌烦。有些鱼因为喜欢一些东西，才会靠近那些东西，而有些鱼却是越讨厌什么就越向什么靠近。前者可以理解，因为那是本能，后者嘛，那是勇士，因为那是一种抵抗，虽然也许他们没有什么能力改变，但倘若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那就更别提什么改变了。我自然是一名勇士，所以我常常游到那条河的入海口，与河水抵抗，与河鱼争辩。

　　在我眼中，河鱼都是懦夫的存在。它们贪恋阳光，迷失在温暖中。它们不会懂得海的深沉，不会了解海的广阔和冰冷。

　　她自然成为了我嘲笑的对象，因为她太胆小了，胆小到……呃……胆小到到甚至都不敢看我，跟别提什么争辩了。她只是静静地听我诉说她根本不可能涉及到的世界，海的王国在河鱼的眼中是虚幻的神话。

　　不相信，你们可以来看看。我总是这样说。

　　但他们每每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他们都笑着游走，是嘲笑，那种笑是带满是不屑的嘲笑。

　　哼，他们根本不敢来，他们怕海的冷，更怕海的诅咒，可笑的诅咒。

　　据说，河鱼和海鱼之间之所以泾渭分明是因为一个不知从何查起的传说。传说，河鱼是受神明祝福的一族，他们总等待着上天的眷顾，在某一天开启一道名叫龙门的巨门，凡是跃过龙门的鱼都会成为龙或天界神明。而反之，海鱼是没有这样的资格，在河鱼的眼中海鱼是下等生物，是被神遗弃的无用之物。而一旦河鱼进入海中，那么也会慢慢的变成海鱼，不仅会失去成为神的资格，而且会受到各种诅咒，受尽磨难且不得善终。

　　成为龙或神明有什么好处吗？我不知道，但高人一等是肯定的。但他们带着对海嗤之以鼻的态度却只是因为所谓的诅咒，着实让人觉得可笑的很。

　　所以我说，他们都是懦夫，而且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懦弱的懦夫。

　　待所有河鱼游走后，她游到了河与海的边界，忽然对我开口道：“海的世界真的向你说的那样无边无际吗？”

　　我自然点了点头，这是我一直在辨证的观点，我当然认可。

　　而她又问：“他们说海里很冷很苦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

　　她问：“你喜欢海吗？”

　　我说：“当然喜欢。”

　　她问：“那么冷，那么苦，你却还是喜欢？”

　　我说：“是啊，这就是生活。”

　　沉默了许久，她才接着问：“你不想上来吗？河里真的很温暖。”

　　我摇了摇头说：“不想。”

　　她问：“为什么呢？”

　　我说：“太小。”

　　她无奈的笑着说：“河就算真的很小，我们这辈子也许都游不完呢。”

　　我说：“但在河里只能看到片面的风景。”

　　她笑着问：“是吗？”

　　这一秒，我点了点头。

　　下一秒，她跃入了海中，游到了我的身边。

　　作为河鱼的她竟然为了我的片面之词放弃了温暖的河流，放弃了它们的荣耀，放弃了过去的一切。

　　我楞楞的看着她，她笑着说：“现在就是新的开始啦，不过虽然有些苦，但并不冷啊。”

　　海面自然是温暖的，她只是没有看到海的深邃而已。

　　“可以带我去你的家吗？”她问。

　　家？如果那也算是家的话。我同意了，于是带着她向着海的深处游去，那里是海的心脏，是冷的，就像我的身体，我的血液，我的心。

　　随着不断的下游，我明显的看出了她的不适，但同时也看得出她的固执。何苦呢？只为去一个陌生且危险的地方，何苦呢？

　　这些话我并没有对她说，因为我觉得再还未到达海底，她就一定会坚持不住。

　　好吧，我收回我的肯定，因为此时的她正不断吐着泡泡，亲吻着海底黝黑的砂石。

　　“你没事吧？”我问。

　　她笑着说：“这里好黑啊，只能勉强看到你的轮廓。”

　　我笑着说：“我却能看到你的全部。”

　　和近乎所有的海底鱼不同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身处黑暗就放弃我的眼睛，因为我明白我的使命。和近乎所有海底鱼相同的是……

　　她带着点惋惜的说：“我也好想看到你的全部。”

　　“可以。”我摇了摇身子，一层淡绿色的荧光便笼罩了我的全身。

　　“好美啊。”她满脸兴奋的绕着我不断的游着，让我也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是当然的，虽然海底的鱼们都放弃了阳光，但是我们本身却都保留着光的梦。”我说。

　　“可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们呢？”她有些疑惑的问。

　　我吐了个泡泡说：“因为，我喜欢安静，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更何况海底是很危险的，越往下越危险，独处其实比群居要安全很多。”

　　她问：“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没有到真正的海底？”

　　我点了点头说：“谁也不知道海有多深，也没人知道海有多广，它在我眼中就是无尽的。”

　　她听后对我微笑着说：“我们一起去寻找海的尽头吧？”

　　“你是说要去海底？”我马上反应过来说：“不行不行，你到这里都是极限了别逞强了，再说海底有什么怪物谁也不清楚，说不定那里就是和你们口中的天界相对的地狱所在！”

　　“你紧张什么。”她笑着说：“我指的的是另一个尽头。我们迎着朝阳和月色，不停地向前游，开始那样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你是说……我们？”我有些迟疑的问。

　　“对呀，我们。”她笑着说。

　　我摇了摇头说：“你还是回去吧，我喜欢安静，不希望被打扰，也不愿意去旅行。”

　　“可是……”

　　未等她说完，我就转身向更深的黑暗深处游去，并熄灭了我的光。

　　“等等我……”她一边喊着我，一边向我追来：“你在哪里？”

　　我不会等她，更不会让她找到我，我就那样不停地游着，直到完全听不到她的呼喊声。

　　离开吧，这里本来就不属于你。

　　离开吧，你不适合这里。

　　离开吧，海上就算有阳光也是危险的。

　　离开吧，海根本就没有尽头。

　　离开吧……

　　等等，如果她没有离开的话……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向她所在的方向游去……

　　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不停抽搐的身体似乎在告诉我，要马上送她回到河里。

　　我忙用头顶着她的身子向上游去，为她争取到阳光和温暖。

　　“傻瓜，跟过来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状态吗！”

　　我对她埋怨着，可她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再坚持一下！马上，马上就能到海面了，马上就能把你送回河里了！”

　　可是她依然没有回话，而且……我看到了一股海流正朝我们逼近……

　　海流对身为海鱼的我司空见惯，我可以顺着海流迁徙，也能随着海流嘻戏。所以跟海流相比，河流根本算不了什么，同理那所谓的龙门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现在不同，现在是我们，而不是我。

　　这股海流不知抽得哪门子风，竟然不停地向我靠近，而我则奋力的顶着她的身体向相反的方向逃离。

　　我知道凭我小小的身体根本不能抵抗海流的吸力，但我还是愿意为了她来拼一拼。是的，这一刻我才知道她对我是多么的重要，尽管我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有些东西本就没有为什么，你根本说不出解释，也不需要什么解释。

　　但是，最终弱小的我失败了。和我所想的一样，我和她根本不可能挑战大海，因为我太了解海的世界，因为连一股小小的海流都可能将我们分开。

　　我和她在海流中翻滚，我尚能勉强保持平衡，而早已失去知觉的她完全是被海流任意的牵引蹂躏。

　　这次换成我说：“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说给一个已经听不到的她，“等等我！”……“你在哪里？”

　　后来，跟随着海流直到数百里外的另一片海域，我再也没有找到她的影子。

　　后来，用了十几天的时间我又回到了我的家。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那条河的入海口，只是静静的卧在海底。

　　后来，我觉得我的世界太安静了。

　　后来，我游到了海面，开始了一段迎着朝阳和月色，不停向前的旅行。

　　现在，我仍相信她一定在海的尽头等待着我，哪怕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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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河鱼者曾说：

　　“直到生命最后的一刻我都在想着，河的尽头是海，可海的尽头又是什么呢？如果可以真的好想和他一起去那尽头看看。”

　　海鱼者说：

　　“其实，我再清楚不过的就是，海根本就没有尽头。”

　　——致错过，是一世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