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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的震撼
 
 
修改时间:[2014/04/01 13:12]    阅读次数:[660]    发表者:[起缘]
 

  七天的震撼

  题记: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超凡脱俗的爱情?从这个年迈老汉的身上,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楔子:

  长久地生活在这座城市,终日写稿,约稿,发表,应酬,耗掉了我大量的时间,也耗掉了我的青春。难得静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天天写小说,写别人的故事,写别人的情感,写别人的喜怒哀乐,而几乎忽略了我自身的存在。有一天我照镜子,分明看到了眼角的鱼尾纹和头上的几根白发,我不惊震憾了。偶尔翻看日历,2000这跨世纪的一年醒目地告诉我,我已经三十了。父母也多次催我,快点找个人把自己嫁了吧,可崇尚感情的我,心里明白,在没有得到一份真正的感情之前,我是不会轻易把自己嫁出去的。我知道,没有丰厚的物质生活,我可以生活的很好,但是,如果没有了感情,我是不可以真正快乐地活下去的。

  而我近来似乎已是江郎才尽了,好久没能写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来。尽管我可以纯粹地为了写作而写作,我可以写一些歌颂共产党的好政策,写某个领导的丰功伟绩,但是,我明白 ,那不是作品,那只是为了换取一日三餐之资而违心的文字。作为一个作家,这样的态度,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读者的不负责。我厌倦了每天听着各种嘈杂的汽车喇叭声,呼吸着车辆排出的尾气, 浓浓的雾霾经常终日不散,我真的不明白 ,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拼搏向这个人人向往的城市里挤,得来的就是现在的这样生活么?

  没有生活经历,没有心灵的感悟,这样闭门造车,能写出什么好的作品?

  我想,这也许是我目前之所以困惑的原因吧。

  我想我应该出去走走。

  一日偶尔翻看两年前省作家协会成员通讯录,一个名字出现在我的眼前,看到这个名字,我的眼前立马浮现了他的笑脸。

  他叫王凤礼,是一名教师。由于生活在苏北的一个较为偏僻的山村,有着较为丰富的生活阅历,所以他的作品多是写农村的人和事,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而他本人幽默中透着忠厚,我们都亲密地称他为”王哥“。我何不到他生活的地方去看看呢?看一看他笔下的靠山村,靠山村的一些人和事,也许,我能在那里找到我的灵感!

  说干说干,我马上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出了我的想法。

  王哥听了我的话,感到很惊讶,然后又爽快地笑了,连说欢迎欢迎,一个省城的大作家光临我们这里,当然欢迎了。

  很快我就确定了去的日期,就在明天,并且我不要王哥来车站接我,我想自已去,一方面想感受一下苏北的风景,另一方面我也想独自闯荡闯荡,试试自己的能量。

  于是,我很麻利地收拾一下行囊,带点生活用品,一身换洗的衣服,第二天一早便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我自己也没有料到,我这一去就是七天,而且这七天又是那么的扣人心弦,让我的心灵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冲击与震撼。

   第一天:奇怪的老汉

  按着王哥的地址,我到达这个靠山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王哥早早地站在了村头等我了。

  他告诉我,这几天刚好学校安排他到村里来支教,半个月内不用到镇中学去上课,刚好可以在这段时间里陪我。

  他还说,这个村子里很乱 ,有一些不三不四的蛮汉和闲人,象我这样的一个气质很好人又漂亮的城里女孩子,在这里是非常显眼的,说不定会遇上什么麻烦事的,所以,他不放心我一个人来。对于他的这些顾虑,我倒不是太在意,从小我就是男孩子性格,敢闯敢打,难道他们还敢把我怎么样了。不过,当我跟着王哥进村时,我分明看到有很多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我脸上扫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时发出“啊啊”的声音,象是看一个外星人一样。显得非常的无礼,我倒是真的有点害怕了起来。好在他们对王哥很尊敬,多远的就跟王哥打招呼:礼哥,吃过了?还有的说:礼哥,这是哪里的漂亮妹子啊?还有的更为无礼地说:礼哥,当心嫂子知道哦。那诡秘的笑容令人不寒而粟。

  “这是省城来的作家,你们都给我滚一边去,别在这里瞎放屁!”

  一向和气的王哥竟骂起了粗话,而那些被骂的人,竟一点也不生气,嘻嘻地笑着走开了。

  后来王哥告诉我,这些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平时说话都是这样的,叫我不要在意。

  王哥安排我住在了村委会的一间屋子里,屋子很清洁,应该是打扫过了。里面有一张木板床,被褥还算干净,脸盆,水瓶,杯子,蜡烛,打火机什么的都是新的,显然王哥为了我的到来,作了精心的准备。

  王哥告诉我,他去给我准备吃的。叫我不要出去乱转,如果有陌生人来找我说话,千万不要理睬他们。

  可天性好动的性格,我哪能安安静静地呆在屋子里?况且,这次我本来就是来寻找灵感,体验生活的。

  我到了屋外,打量了起来。

  靠山村的村委会有七八间房子,刚好位于村子的中央,且地势比较高,建在一个斜坡上。站在斜坡上,可以大致地看清楚村子里的全貌。这个村子大约有四五十户人家,房子多是用石头垒成的,房顶多为茅草,也有的几家是瓦房,在那些草房子中间显得鹤立鸡群。

  在苍茫的暮霭中,有一个特别的小院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信步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四合院,院子很小,但是结构分明,有东房,西房,有门道。只是比较破旧,庭院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有几棵果树,由于是深秋,叶子大都掉光了,只有中间的那一棵枝上,还有一片红红的叶子,傲立在枝头。院子中间还有一个石磨,一个压水井,只是井上的压柄锈迹斑斑,不象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我刚想走进去看看,忽又想起了王哥的话,这样冒然地闯进别人的家里,会不会有所不妥?正在那里犹豫间,一个缓慢行走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老汉,走路极其缓慢,那简直不叫走,而用“挪”来形容更比贴切一些。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正向这个小院走来。

  慢慢地,他到了我的身边,看到了我,似乎吃了一惊。

  我仔细端佯了这个老人。

  胡子很长,眼晴很混浊,无神,就象是睡着了一样,年纪大约有六七十岁吧。

  我以为他会问我是干什么的。谁知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从我的身边挪了过去。

  看来,他应该是这个小院的主人。

  他径自走到了院子里,开始打扫院子里的落叶。

  他打扫的很慢很慢,一会又用一块湿布极其认真的擦着石磨和水井的压柄。

  我试着和他打招呼 ,“大爷,你好。”

  他缓慢地抬头看了看我,喉咙里吱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等我再问,他竟不理我了,自顾干自己的活。

  半小时以后,他干完了活,竟又慢慢地走了。

  他是向小屋的北面走的,一步一步的挪动着脚步,我担心他随时都有可能会摔倒。

  这个老者究竟是干什么的呢?为什么他会这样的深沉?从他的饱经沧桑的脸上,我觉得他的背后一定有某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就这样,在我到靠山村的第一个夜晚,这样的一个陌生的老汉就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

  以至于王哥后来给我带来了他们的特产,烤山芋,我在吃的过程中,都忘记了品味。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带着这个问题,我想到了大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王哥的描述

  夜里倒也安静,只是偶尔会听到几声狗叫。天还没有亮时,全村的鸡鸣声此起彼伏,预示着新的一天到来了,而我听着这久违了的鸡鸣声,竟觉得是那么的真切,不由得想起了陶潜的一句诗“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

  起床不久,正准备去找王哥,忽然听到一阵女人的叫骂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这是一个彪悍的女人,粗腿粗胳膊粗嗓门,手里竟拿着一根木棍。

  只听她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家里的活不知道做,只知道去帮那个唐寡妇家扫庭院,你怎么不跟她去呢?

  又骂道:你去了倒好,省得老娘给你买棺材!今天如果你不去山上帮我放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探头一看,只见昨晚见到的那个老汉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任那个女人怎么骂,就是一声不吱。

  我正想走过去,忽见王哥走上过来,对那个女人说:大嫂,你这是干什么?我大爷都这么大了,干吗这样对他。

  那个女人见了王哥,忽地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他小爷啊,你看看,我家里这么多的羊没人管,他在家不帮我看着点,一没事就去那破院子里瞎转悠,我能不生气吗?我还指望着冬天卖了这羊好给二子说媳妇呢。

  后来在王哥的劝解下,那个女人愤愤不平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上那老人一眼。

  我看到王哥扶起了那老人,帮他弹去身上的灰尘,慢慢地扶着他去了边上的一间小屋。

  从那女人的举止和间断的话语中,我能猜出个大概来。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我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王哥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变化。

  “你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了吧,真是令人难受啊!”

  “如果我不给你讲讲这件事,估计这顿早饭你都吃不下了”。

  “还是王哥了解我啊,那你就跟我讲讲吧!”

  王哥慢慢地点燃了一根烟,讲了起来。

  原来,刚才的那个老人是王哥爸爸的亲哥哥,他们这里叫大爷。拿木棍的那个女人是老人的大儿媳,叫翠红。老人年轻的时候会吹唢呐的手艺,据说他的唢呐在当地那是一绝。曾经有一次他在田间的玉米地边吹唢呐,竟引来了一群黄鼠狼,它们排成了一队,津津有味的听着,连树上的喜鹊都不叫了。老人有许多徒弟,组成了一个唢呐班子。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业,收入比较稳定。但是老人儿女也比较多,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王哥的大娘,也就是老人的妻子,身体不太好,终年要吃药。俩人感情很好,似乎从未看 见过俩人吵过架。

  那时候村里有一个寡妇,姓唐,人们都叫他唐寡妇,男人几年前帮生产队看树,有一次邻村有人夜里来山上偷树,她男人发现后和偷树的人打了起来,后来在追贼的过程中不幸摔下山崖,留下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 。

  听到王哥提到唐寡妇,想到刚才那个翠红也提到过唐寡妇,我似乎猜到老人和这个唐寡妇间应该有点故事了。

  王哥又点了一根烟,继续说下去。

  “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村子里就传闻说我大爷和这个唐寡妇好上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好上了是什么意思。所以听人说过后也就忘 了。只是有一天晚上看到我大娘在哭,我母亲在一边劝,大意是说他们好上就好了吧,只要他还顾着家,就随他吧。”

  我大娘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过,那时我记得我母亲还特地关照我大娘,一定要管好家里的钱,不要让我大爷拿去贴了那个寡妇。从此以后,就很少听到我大娘哭闹了。

  “就这样过了有几年吧,有一年,我大爷家的小妹,不知得了一种什么病,病得很严重,家人带着她四处医治都没什么效果。后来在徐州医院住下了,说是可以治好,但是要很大的一笔钱。我大爷家一家都很愁的很,几乎卖光了能卖的东西,还是不够,后来琐呐班子时的成员们又帮着凑了一些,还是不够。那个阶段我大娘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哭。再后来,那个寡妇竟拿出了所有的积蓄,800块钱。治好了小妹的病。那个年代,800元钱对于我们农村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啊。我大娘感动的都哭了。其实大家都清楚,唐寡妇这钱,应该是男人死时村里给的抚恤金,是用来抚养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的。”

  “你知道,这件事在当时可是轰动了全村的重大新闻。在那个年代,人的思想多是很狭隘的。唐寡妇能甘愿冒着全村人的流言蜚语,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这钱,说明她是多么的善良,而她和我大爷之间的感情又是何等的深厚!”

  其实不用王哥这样感慨,我已经热泪盈眶了。我完全能理解唐寡妇当时的心情。如果不是爱极了某个男人,又怎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当时我不由得自己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我是唐寡妇,我会作出怎么样的选择呢?我想,我多半也会是这样做的。

  “那后来呢?这个唐寡妇后来去了哪里?”

  王哥沉默了一会,继续往下讲。

  “九年前,我大娘去世了,她走时没有一点痛苦,只是不停地嘱咐儿女们,一定不要忘了唐寡妇的恩情。”

  “我本来以为我大爷会和唐寡妇在一起生活的,可是,那个时候,唐寡妇的儿女已逐渐长大了。他们不理解母亲的做法,认为母亲的做法让他们丢了脸,也对不起他们死去的父亲,坚决不同意两位老人在一起生活。”

  “后来,唐寡妇的儿子外出打工,混得好了,据说是成了一个包工头,在苏州承包了工程,成了有钱人。再后来就把唐寡妇带走了。已经走了七年,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再回来过。只留下了以前住过的那个小院。”

  “是前面的那个小院吗?”我猛然想起了昨天老汉打扫过的那个小院来。王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

  我猛然明白,为什么翠红口中骂老汉说天天去给唐寡妇扫庭院了,也猛然间明白了老汉为什么要去扫庭院了。

  套用一句网上的流行语: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那么这个老汉就可以写为:哥扫的不是庭院,是回忆!

  我又想到了李清照作的《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一词来。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这首词,不正是眼下老人心情的真实写照吗?

  见我又一次流泪了,王哥憨厚地笑了笑,说,你是太容易受感动了。去休息一下吧,下午我带你去村子里走走。

  望着王哥远去的背影,我感到自己真的有点困了,不由得关上了门,沉沉睡去了。

   第三天:对话王老汉

  这一觉竟睡了好长时间,醒来时竟已是傍晚了。

  这是一个绝美的傍晚,太阳即将从地平线下方落下,把四周映成了一片火红。我知道,那就是晚霞了。当晚霞消退之后,天地间就变成了银灰色。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象是给墙头、屋脊、树顶和山脚都罩了—层薄薄的玻璃纸,使它们变得若隐若现,飘飘荡荡,很有几分奇妙的气氛。

  我正沉醉于这山村的美景中时 ,王哥笑着向我走来。

  “我想,你肯定是昨天太累了。你知道你这一觉睡得有多长时间吗?我多次来想叫你吃饭,可看你熟睡,也就没有打扰你。怎么样,现在很饿了吧?”

  刚才光顾着欣赏美景了,没觉得怎么饿,现在经王哥这样一说,才觉得是很饿了。

  晚上吃的竟全是野味,有野鸡,野兔。王哥说这些东西在我们这里不是稀罕物,只要想捉,山上有捉不完的野味。见我吃得津津有味,王哥憨厚地笑了。

  当晚,村里人听说来了一个省城的女作家,好多人都聚集到了村支部的房子里,象看外星人似的来看我。

  我也很高兴地和他们交流了起来。他们问了我各种各样的问题,我耐心地给他们做了回答。一开始他们还很拘谨,后来见我说话和蔼,渐渐地便放开了。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很多,直到近十点,他们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后来还是在王哥的催促下才离开了。

  王哥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然,临走时一再叮嘱晚上睡觉一定要拴好门,陌生人叫门,千万不要开等。可以看出王哥一直在担心我会出什么意外,这也显示了王哥忠厚老实的一面。

  躺在床上,伴着摇曳的烛光,久久不能平静。

  白天的见闻象放电影般地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我被王老汉的这个爱情故事深深地打动了,对他和唐寡妇的故事有了大致的了解。但我总觉得还有许多细节方面我还是很模糊,想仔细了解一下。比如说,唐寡妇被儿子带走之前,应该和王老汉有过告别吧?那又是一幅什么样的场面呢?王老汉现在已是迟暮之年,此时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呢?对唐寡妇的思念应该是如何的迫切?我想知道这些,可惜这些问题的答案,王哥也不知道。若想详细地知道王老汉的真实想法,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和他来一次深刻的交谈。

  我决定,要找王老汉来一次长谈,我一定要了解到王老汉的真实感受!

  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老汉对外人明显有一种排斥的心理,好象生怕别人抢走了他心中的那伴随他大半辈子的秘密!但我的好强性格又坚定地告诉我,如果不能知道具体细节,那我这次靠山村之行就不能算是完美。此时我的内心里隐隐约约地感到我找到了一个好的写作题材。

  那一夜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唐寡妇,一会又梦见了王老汉的儿媳翠红来。

  天不知不觉地亮了,直到王哥端来了早餐,我才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醒来。

  吃早饭时,我就把我的决定告诉了王哥。

  王哥笑了笑说,“其实我已经猜到你会有这样的决定了。否则,就不是你的风格了。呵呵。这样吧,只要是对你的创作有帮助的,我一定帮你做。我去做我大爷的工作。我一会就去找他,下午给你答复!”

  王哥的性格和我很相似,属于那种雷厉风行的,说干就干型的。望着他急匆匆远去的背景,一种感激之情不由得在我心中生起。

  等待的是漫长的,等待的滋味是不好受的。我一直在担心,王老汉会不会不愿在我面前讲他的故事呢?尽管我非常迫切地想知道详细情况,可我也明白,这对王老汉来说,不能不说是一次痛苦的回忆。也许,我是把自己的好奇心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了。

  好在王哥下午来见我的时候,老远就能看到他的脸上充满了笑意,这使我不禁高兴起来,应该有戏。

  王哥告诉我,他费了半天的劲才说服了王老汉,他愿意讲一讲这个埋藏在心底里几十年的故事。不过,他也有个要求,那就是只能说给我一个人听,连王哥也不能去听。王哥说完还打趣地说,还是美女你的魅力大啊,连我这个亲侄子也不如你哦。

  为了避免见面时尴尬,我特地买了一包香烟,因为我知道王老汉喜欢抽烟,这样,也利于打开话题。

  我和老汉的这次会话是在王老汉自己的家里进行的。他的家没有院子,只有两间屋子的矮小草房,门上也没有锁,是用一个小铁条拧起来的。一只大黄狗被拴在门旁的树上,看见我不停地狂叫,似乎要向我扑来,我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王老汉轻声地说:大黄,别叫,这是客人。那只黄狗好象听懂了老汉的语言,马上安静了下来。

  王老汉显然不想在我面前表现的太寒酸,穿了一件较新的中山装,头发应该是理过了,连胡子也剪短了些,显得比白天精神多了。

  屋子里面也整理过了,显得较有条理,但是我总觉得屋子里有一股怪怪的味道,象是咸菜的味,又有点象臭脚的味道。

  在墙上,还挂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琐呐和一根笛子,我想,那大概是老汉当年用过的吧。

  我拿出了香烟,抽出一根,要帮老汉点上,老汉连忙说:不、不,我自己来。

  老汉点着了香烟,在默默地抽着,我坐在凳子上在想着如何切入话题,一时间我们都陷入了沉寂中。

  “作家同志,你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吧。我想好了,这也没有什么丢人的。”

  王老汉竟然先开了口。

  “大爷,我和王哥是好朋友,王哥大概地跟我说了你的故事,我很感动,我想把你们的故事写成书,大爷您同意吗?”

  “能写成书?我的这事也能写成书吗?”老汉用手摸了一下胡须,吃惊地问。

  “能,而且一定很感人呢。大爷您同意吗?”

  老汉沉思了一会,“我倒是没什么,我现在已经这样了,说不定啊,哪天一睡下,就起不来了。临死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故事,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只是我担心萍儿,不知她愿不愿意,她的儿女看了以后会不会生气。”

  “萍儿?”我刚要问萍儿是谁,马上又意识到萍儿应该就是唐寡妇了。

  “大爷,您不用担心,我可以在小说中不用你们的真名,这样,别人就不知道是您了。”

  我想,这样老汉就应该没什么顾虑了。

  “为什么不用原名呢?作家同志,你还是就用原名吧。萍儿就是责怪我,我也认了。”

  多么固执的老汉,又是多么执着的老汉。一瞬间我竟能理解老汉的心情了。

  “好,大爷,您就先从唐婶被她儿子带去苏州的时候讲起吧,你们应该有过告别吧。”

  这是我最想了解的一幕。

  老汉整了整衣领,点燃了一根烟,认真地讲了起来。

  “我记得很清楚,整整七年了。也是一个秋天,那时我已经知道他儿子要把她带走了。萍儿在大马川河的边上一直等我到中午,她知道我的琐呐队要经过那里。那天她握着我的手,一个劲地哭。我也哭,就这样,我们有好长时间没说话。那时也不想说话,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的天要塌了,萍儿要离开我了。那时我真的恨自己没用啊。可萍儿却安慰我,叫我保重身体,只要我们都还好好地活着,就肯定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萍儿关照我,要经常去帮她打扫一下院子,她不想自己走了以后院子是荒凉的。”

  老人说到这里,用衣袖擦了一下眼角。

  “后来她送了我这个小包。”

  老人说着,把手伸到怀里,象是从贴身衣服中拿出了一个小丝绸袋,递到了我的面前。

  这是一个做工极为精细的绸袋,上面绣着一棵梅花树,枝上有一对小鸟依偎在一起,很逼真。

  我打开袋口,里面又有一个小布袋,再打开小布袋,里面竟是一缕头发。

  “萍儿告诉我,看到这缕头发,就当是看到了她自己。”

  老汉说完,双手抱头,已经开始抽泣起来。

  我知道,古代的女子会把自己的头发剪给自己心爱的人。

  《诗经。小雅》里有云:妾当如青丝,君当如梳篱。梳篱既已断,青丝当随君。君如知妾意,生死永相随!

  想到古诗中的意境,再看着失声哭泣的老汉,我仿佛看到了在那个秋日的河边所出现的世上最凄凉的一幕,我的泪水竟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的好奇心是多么的残忍!

  我掏出了手帕,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劝老汉休息一下再讲。

  “不,作家同志,我要讲,我要全部讲出来。这事压在我心里好多年了,我从没讲过,也没有人听过,可是今天我一定要全部讲出来。”

  老人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显得很激动。

  “我知道,萍儿她不想离开我啊!都怪我没本事,不能照顾她啊。她临走时回头看我的那一眼,那眼神,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啊。那眼神令我心碎啊。”

  听到这里,我的心颤抖了,我似乎看到了唐寡妇那凄凉绝望的眼神!

  “从萍儿走的那一天,我的心就死了。但是我的人还不能死,我要守着萍儿的院子,只要我还在这世上活一天,我就不能让院子荒了,哪怕是有一片落叶也不行。我也只有在扫院子的时候,才感到我还是个人。”

  泪水再次从我眼里流了出来。

  许久,我问:“大爷,你有没有想过再见她一面呢?”

  “怎么不想?我在梦里见到她好多次了。每次我都会梦到她那天临走时的眼神。我知道,我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再说我到哪里去见她啊?她在苏州啊。苏州又是个什么地方啊,那肯定是很远很远了,要不,萍儿肯定会来看我的。”

  “大爷,您别说了!”

  我已泣不成声了。

  本想再问他一些情况的,可是,我却清楚地感觉到,我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已经快说不出话来。

  我逃也似的走出了小屋,几乎是跑着回到了村支部我住的那间小屋里。

  关上房门,躺在床上,任泪水肆虐地淋湿了枕巾。

   第四天:大胆的决定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王哥一手提着一个篮子,用另一只手敲开了我的房门的时候,我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见我这副样子,他很关心地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我强迫自己笑了一笑,“没事,只是我太感动了,还沉浸在大爷的故事之中。”

  大概我们这些搞文学的人都是多愁善感的吧,王哥竟也很能理解我。他麻利地从篮子里拿出了许多食物。

  “来,尝尝我们这里的煎饼。这煎饼卷大葱啊,是我们独特的吃法。”

  为了不拂王哥的好意,我强迫自己吃了起来,却觉得那味道并不好吃。

  王哥见我这样,便叫我早点休息,不要想得太多。

  王哥走了以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后来我索性坐了起来,点燃了蜡烛,望着烛光发呆。

  脑子里想的,仍然全部是王老汉和唐寡妇的故事。

  我在想,王老汉是幸福的,幸福的有了唐寡妇牵挂。唐寡妇也是幸福的,幸福的有了王老汉的执着。

  可是,我又觉得他们是不幸的。世俗的偏见,现实的无奈,儿女的不孝,让他们俩不能走到一起。虽同在一片蓝天下生活,却恍若隔世,不能够相见。

  记得上高中时学《孔雀东南飞》,当诗的最后讲到焦仲卿和刘兰芝一起殉情的时候,连语文老师也哽咽了。我们一群女同学更是一遍又一遍地背诵这首诗。现在,王老汉和唐寡妇的故事,竟和这诗中的如此相像!

  看看王老汉现在的生活,儿女对他的态度,让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一丝留恋的,不就只有唐寡妇了吗?

  诚然,王老汉梦想再见到他的萍儿,可是,对他来说,这个梦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却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当蜡烛熄灭的时候,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似乎觉得外面刮好象刮起了风,又似乎听到了雨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滴答滴答的。

  在听到第一声鸡叫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要帮王老汉实现他的梦想!

  这个想法令我马上坐了起来,重新点燃了另一枝蜡烛。

  我迅速地重新”审视“了一遍这想法的可行性,觉得完全可行。

  从经济上讲,我有能力承担这一费用。从心理上讲,我也十分乐意帮忙。那么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当然,要带着王老汉去找唐寡妇,这中间肯定会有重重困难,但我不是还有王哥的帮忙吗?这一想法令我激动起来,也没有了丝毫睡意,当我穿好衣服,洗濑完毕的时候,东方已泛出了鱼肚白,天亮了!

  我索性走出院子,沿着婉延的小路向村外走去。

  山村的早晨是宁静的,树上小鸟的鸣叫声,村里公鸡的啼鸣声,以及偶尔夹杂的一两狗吠声,便得这宁静显得更加“充实”。

  我突然有一种想奔跑的冲动。

  呼吸这新鲜的空气,奔跑山村的小路上,让我产 生了一种梦幻般的感觉。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享受着这份宁静,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什么都不考虑。我突然间明白了古代的隐士,为什么总喜欢归隐山林了。

  等我沿着靠山村跑了一周,再次回到我的小屋时,王哥正焦急地等着我呢。

  “我今天很早就起床了,担心你会有什么事,你要是再不回来啊,我就要发动全村人去找你了!”

  王哥爽快地笑着说。

  “怎么样 ,今天有什么打算?”

  “我的这个决定说出来,有点震撼,你站直了,不要把你吓倒!”

  “说说看。我们的大作家不会是打算要嫁在我们靠山村了吧?”王哥笑着和我开了句玩笑。

  尽管王哥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完了我的这个决定后,还是楞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在吃早饭的时候,王哥一直在沉思,我知道,他是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王哥,这件事需要你的帮忙,来回的费用我出,你陪我们一起去苏州,你的任务是查找出唐寡妇儿子的住处,路上照顾王老汉!”

  “王哥,算我求你了!你必须要帮我!”看着王哥一直在沉思,我急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真的要考虑好了啊。万一唐寡妇的儿子不愿见我们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白跑了一趟?再说,我担心我大爷的身体,这么大的岁数了,能经受得了路途的奔波吗?”

  “王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这不是你的性格啊。我辈都是性情中人,决定做一件事情,只要认为是对的,就要去做。反正你要陪我去,今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你看你,城里的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撒泼?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不过啊,咱可要说好了,路上一切听我安排。”

  听到王哥终于同意了,我高兴地笑了。

  王哥叫我下午哪也不去,他去安排剩下的事情。

  我知道,安排那些剩下的事,够他一天的忙活了。

  让王哥忙去吧,我开心地笑了。

  王哥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疲惫地坐在了板凳上,但是神情却是愉悦的。我马上殷勤地给他倒了一杯水,亲手端到他面前。

  王哥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然后常常地出了一口气。

  王哥告诉我,查找唐寡妇的儿子在苏州的地址倒比较容易,村长那里就有。最大的障碍来自老人的儿子们。他们不愿意让老汉去这么远的地方见唐寡妇。主要原因是怕将来唐寡妇如果随老汉回到靠山村,他们又加了一个负担。王哥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后来王哥承诺,如果唐寡妇要是真的随王老汉回来,并且二人生活在一起,他会协调唐寡妇的儿子也会承担赡养老人的义务的。当他把这个喜迅告诉王老汉时,老汉竟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他又做老汉的工作,直到天黑才做得通。

  王哥又告诉我,唐寡妇的儿子小时候和他是玩友,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彼此是很要好的。只是后来他去了苏州,便断了联系。

  看着王哥略带疲惫的笑容,我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有了王哥的帮助,我更加相信,这次苏州之行一定能有个好的结果来。

   第五天:苏州之行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香,也特别的沉,应该是我到靠山村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按照王哥的指示,天还没有亮,我们就上路了。我明白王哥的意思,是担心让村上人看到,老汉会不好意思。

  我们是坐一辆拉砖的拖拉机去的,到了镇上,天才刚刚亮。我敲开一家服装店的门,为老汉买了一件新的中山装,一条灰色围巾,还有一双皮鞋(老汉原来的那双黄球鞋实在已坏得不行了),老汉显得很不好意思,连说: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不过,说心里话,老汉穿上以后,确实精神多了。

  然后我们又转乘中巴车,到了县城的火车站。

  去苏州的火车是上午十点半开车,我们买了车票后,一看离开车时间还早,就到一家餐馆里吃了点早餐,然后又一起在街上转了转。

  王老汉感叹说,我还是二十年前到过县城的,现在变化多大啊。

  火车开出东海站,把带有“东海”两个字的站牌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看着向后面退去的房屋,树木,我不禁在想: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老汉则双眼紧盯着窗外,看逐渐退去的远山,沉思。

  我想,王老汉此时的心情一定难以平静吧。

  王哥则在车上拔通了唐寡妇儿子的电话,和他聊了起来。

  记得他们聊了很长时间,从王哥的表情上看出,这次会谈应该很愉快。

  后来王哥告诉我,唐寡妇的儿子叫凤中,现在在当地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工地老板了。他现在只是告诉他,这次要去苏州参加一个教研活动,活动结束之后想到他那里玩玩,叙叙旧。而凤中则表示了极大的热情,当时就表示要去车站接他,被王哥婉拒了。

  当我们到达苏州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了。

  我们在一家叫“天外天”的宾馆住下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饭后我叫王哥到我房间里,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我们觉得,目前我们对唐寡妇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也无法明确下一步如何着手。觉得目前最好的方案就是:明天我和王哥一起去凤中的家里,以叙旧为名,先了解一下唐寡妇的近况,然后再见机行事。

  为了不让王老汉感到孤独,我们又带着老汉一起去逛了夜市,老汉象小孩子般的,玩得很开心。在一家乐器店里,王老汉竟看了有二十多分钟之久。原来那家乐器店里竟有唢呐出售,大大小小的,很多。我想老汉 一定是想到了很多他以前的时光了。正想掏钱帮老汉买一个,谁知王哥看穿了我的心思,竟在我之前帮老汉买了一个。老汉高兴的拿在手里,竟当众吹了一曲《百鸟朝凤》,唢呐声悠悠扬扬的,一种苍凉悲壮的声音顿时在我们耳边响起,摄人心魄,老汉吹得很投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唢呐声时而激越,如万马齐鸣;时而幽怨,如泣如诉;时而又轻松愉快,诙谐幽默……我的心随着老汉的唢呐声起伏跌宕。老汉近七十岁了,竟然还能一口气上吹半个小时。

   有人说,一种事物,只有一种最贴切的诠释方式。现在想来,只有对生活有着透砌理解、富有想象力的人,才能吹出如此苍凉、凝重、凄美的音乐。老汉此时的心情,我想正是通过这唢呐声很好的诠释出来了,而我竟完全能理解。

  当老汉吹完一曲时,才发现周围竟围了一圈的听众,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这让老汉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看着老汉腼腆又略带兴奋的表情,我也暗暗高兴,为自己能给这个经历过太多沧桑的老汉带来快乐而高兴。

   第六天:会见唐寡妇

  第二天我们很晚才起床,等我们一切准备完毕,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了。

  王哥拔通了唐寡妇儿子凤中的电话,告诉他我们想去看他。

  我们的本意是问清他家住在哪里,然后我们打的过去的,谁知凤中竟坚决要求开车来接我们,最后王哥只好告诉了我们的住址。

  二十分钟以后,一辆宝马轿车停在了“天外天”宾馆的门口,唐寡妇的儿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人,身穿笔挺的西装,里面是件米黄色的毛衣,头发梳得很光滑,竟和我想像中的包工头一点也不象。

  看见王哥站在门口,立即上前和王哥亲切地握手,王哥也把我对他作了介绍,当然,王哥只说我是他一起前来的同事。

  很快,我和王哥坐上了车,风驰而去。

  一路上,他们愉快地聊着,话题离不开小时候的趣事,不时发出欢愉的笑声。

  车子开一直开到了繁华的市区,在一家叫“喜来登大酒店”的豪华酒店门口停了下来,凤中很热情地邀请我们去酒店吃饭。

  王哥伸出头来看了看酒店,坚决不下车。王哥的意思是,这次来苏州,主要是想到凤中的家里看看,叙叙旧,另一方面,看看唐婶,到这么豪华的酒店里用餐,会不*惯的。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以王哥的胜利而结束。

  凤中只好在车上用电话通知了老婆,叫她在家里准备好饭菜。

  午饭是很愉快的,我也喝了点红酒。凤中的媳妇也是农村来的,看起来很麻利,说话劈打爽快的,一看就是个直爽的人。

  王哥和凤中聊了很多很多当年的事情,说什么小时候偷了桂花嫂家的黄瓜啊,哪一天又堵了侉子婶家的烟囱啊等趣事。凤中的媳妇为了避免我尴尬,则和我聊了一些女性的话题。

  直到下午,我们一直没有看到唐寡妇的身影。

  我不时在用眼光去看王哥,王哥明白了我的意思。

  后来,王哥问:唐婶呢去哪里了?这么多年,她老人家过得还好吧?

  凤中却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不好。

  “怎么了?唐婶怎么了?”我的心一沉,好在王哥问出了我想问的话。

  凤中抽出了两根烟,和王哥抽了起来。然后心情沉 重的讲了起来。

  原来,唐寡妇自从从靠山村到了苏州以后,就一直很沉默。一开始凤中还处于创业中,有很多琐事需要料理,唐寡妇给凤中提出了很多有用的建议,也帮着打理。每天有事情做,日子过得还愉快。也许是忙碌可以使人忘记痛苦吧。近几年,他的工地越做越大,也越来越顺,唐寡妇也闲了下来。按凤中的本意,母亲受了大半辈子的苦,也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谁知母亲却并不快乐,经常一个人发呆。

  当然,凤中知道,母亲 这样的原因。母子俩也曾多次沟通过,母亲想回到乡下老家去住,可是,凤中担心老人一个人在家,没有人照顾。当然,从凤中的表情中我能看出,他担心的另一种原因,应该是和王老汉有关了。后来唐寡妇竟病了,且越来越严重,有时候会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哭。到医院一检查,医生竟说唐寡妇得了轻度的精神分裂症,需要住院治疗。两个月前凤中雇了一个中年妇女,专门在医院服侍她。而他自己呢,则每天傍晚去医院看望一下唐寡妇。

  听到这个消息,我和王哥都陷入了沉默中。

  “凤中,我和你一起去看唐婶吧,现在就去。”王哥语气很坚决,不容有商量的余地。

  在去看唐婶的路上,王哥买了一些礼品,多数是补身体的 ,而我则买了一个大的可以当枕头枕的小熊。

  一路上气氛很沉闷,看得出王哥很心痛,而凤中呢,也似乎很羞愧,一言不语地开着车。

  这个医院在很偏僻的郊区,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苏州精神病疗养院”。

  看到这个名字,我的心猛然间抽搐了一下,有一种针刺般的尖痛感。

  在医院里,我终于见到了我一直想见的唐寡妇,我现在叫她唐婶。

  唐婶住的地方还很好,一个专门用的二居室,里面打扫的较为干净。

  唐婶正站在窗台前发呆,看到我们进来,双目无神地看着我们。

  她大约有五十多岁六十不到的样子,尽管岁月在她的脸上无情地刻下了很多皱纹,可是,依稀可以看出,唐婶当年应该是个很漂亮的人。

  “妈,我们来看你了。这是礼哥啊, 妈,你还记得吗?”

  “婶,我是大礼子啊,还记得我吗?”

  “啊,啊,大礼子啊”,唐婶慢慢地握着王哥的手,端佯起王哥来。

  唐婶看王哥的表情,脸上竟充满了慈祥,眼角里充满了笑意,竟比看到自己的儿子还要高兴。

  王哥拿出了刚买的点心,一个劲地向唐婶手里塞。

  而我,则适时地把玩具熊送到了唐婶面前。唐婶一下子把小熊抱在怀里,做着拍打婴儿的动作,仿佛她怀里抱的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婶,你要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回靠山村啊。”

  “靠山村?回靠山村?我还能回到靠山村吗?大礼子,告诉我,你大爷呢?他在哪里?”

  唐婶仿佛清醒了,问的这几个问题,完全符合逻辑。

  “婶,你会好起来的。我大爷也好啊,我带他来看你,好吗?”

  “看我?呵呵呵呵,能吗?呜呜,能吗?我还能再见到他?”

  唐婶竟哭了起来。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王哥脸色铁青,十分严肃地训起了凤中。

  “凤中,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你看看唐婶今天这样,是谁造成的?你能没有责任吗?”

  “有些话,我们心里明白,但都在有意的避免谈起,但是,我们心里都有数的,对吧。可是今天,我要全部说出来 。”

  “唐婶一个人拉扯你和你姐,从小到大,中间历经了多少艰辛,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其实你心里应该知道唐婶的真实想法,可你就是不帮老人实现。我问你,你有没有真正设身处地地为老人考虑过?他们也需要温暖啊。你这样做,说白了,你不就是为了你的面子吗?你认为唐婶丢了你的面子?凤中,你看看唐婶今天变成什么样子了?凤中,你小子混蛋啊!”

  王哥的脸涨得通红,不时地比划着手,象是给他的学生上课。

  凤中则低下了头,一语不说。

  “我也知道你是一个有孝心的人,可是,你没有真正为老人想过。她们也需要关怀,需要爱啊。唐婶都病成这样了,你就能心理得地看着她继续病下去?如果这样,我看唐婶很快就不仅仅是精神分裂这么简单了。你能说,你尽到孝心了吗?凤中,尽孝,不是仅仅让父母衣食无忧就行了的,要从各方面去关心她,去呵护她。唐婶这病,明显是思念我大爷的结果。你知道吗?我大爷在家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整天污头垢面,跟疯子一样。”

  “今天我要问你一句,凤中,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唐婶的生命重要?再说,谈恋爱难得仅仅是年轻人的专利?你告诉我,现在就告诉我!”

  此时的王哥,激情满面,慷慨激昂,声音铿锵有力,竟象是一个演讲家在侃侃而谈,而又是那么的义正言辞!

  而凤中呢,则双手抱着脑袋,坐在桌边,竟无声地的抽泣起来。

  良久,凤中才说:“礼哥,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都对,我是不孝啊!礼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现在竟象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向别人询问。

  “要想治好唐婶的病,只有一个办法,让她和我大爷见面。”

  “我知道,可是,你大爷还在老家啊,他怎么能来?”

  “这个不是问题,由我来负责,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让我大爷和唐婶见面?”

  “我愿意,愿意,只要我妈的病能好,我当然愿意。”

  “好,那么现在你开车跟我走,我让你半小时之内见到我大爷!”

  王哥不容分说,就拉着凤中的手向外面走去,步伐竟是那么的快,以致于我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们的脚步。

  五分钟以后,一辆宝马车驰在了热闹的街道上,而车内的人,都显得那么的激动。

  在车内,王哥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凤中作了详细的说明,此时的凤中,眼神中有激动,有羞愧,还有感激。

          第七天:唢呐声声

  二十分钟以后,当我们回到“天外天”宾馆时,王老汉正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走动,不停地张望呢。

  看到凤中,老汉却低下了头,不好意思起来。似乎是一个偷吃糖果的孩子被别人发现了一样。

  而凤中,则一把握住王老汉手,连声说:大爷,你来了?都怪我不好。大爷。

  王老汉嚅嚅地说:我只是放心不下你母亲,想来看看她。没别的啊,我只是想来看看她,看完了我就走。我不会呆时间长的,就看看。

  凤中紧紧地抱着王老汉,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我们重新回到车上时,王哥把唐婶的情况告诉了王老汉。

  老汉一面听着,一面流泪,到后来,竟泣不成声了。

  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竟也流泪了。

  当我们再次回到疗养院时,我心里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唐婶的病一定能治好。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老汉和唐婶见面时的那一刻:

  唐婶正坐在疗养院的一个石凳上晒太阳,手里抱着我买的那个小熊。

  老汉泪流满面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瞬间,四目相对。

  我注意到唐婶那黯然无神的眼睛立刻有了亮点。

  但只是默默地看着老汉,不敢相认。

  老汉则拿出了唢呐,吹了出来。

  唢呐声悠悠扬扬,如泣如诉。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但我确信,这曲子唐婶以前一定听过,一定能听得懂。

  因为我看到唐婶慢慢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向王老汉。

  而此时的凤中和王哥,则不好意思地走向了唐婶的房间,我想,他们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激动。

  王老汉一手揽着唐婶,用另一只手拿着唢呐,继续吹着。

  此时的唢呐声忽然变成了欢快的曲调。高低转折是那么的自然奔放,如泉水流过山边,如小船轻快地划过河面,又如花儿在春天里开放,蜜蜂在花丛中飞舞。

  看到这人间最温情的一幕,我不由得拿起了相机,拍下了这永久的一刻。

  半个时候以后,王老汉搀扶着唐婶,回到了唐婶的房间。

  此时的王老汉,竟象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而唐婶呢,目光也不象以前那样无神了,有了许多温情的成份。

  老汉到了王哥和凤中的面前,似乎想说什么,又举言欲止。

  大约过了几分钟以后,老汉坚定地说出了一番话来。

  “大礼子,凤中,我想就留在这里服侍她,行吗?凤中,你放心,等你妈的病好了,我就回去。”

  王哥和凤中听到了这话,同时相向对方看了一眼,我看到他俩的目光一交集,俩人的脸上同时现出了笑容,而他们俩的手,也同时握在了一起,还使劲地握了对方一下。

  看到这一刻,我则默默地走出了房间,因为我怕王哥又看到我流出的泪水。

  但我的心情是愉悦的,我在心里自己夸奖自己,我的热心,我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能看着别人幸福,我自己也是幸福的。

  我似乎更加深了对“幸福”一词的理解。

                     尾声

  第二天我和王哥踏上了回去的列车。

  在车上,我打趣地问王哥:你把这么好的一个写作素材让给了我,后不后悔?

  王哥憨厚地笑着说:这样的素材只能有你来写,站在你的角度来写,而我是写不好的。我还要感谢你呢,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这篇小说写的十分感人。而更重要的是,你帮我大爷实现了一生的愿望。只是你得了稿费,要请我喝酒哦。

  车到南京时,我竟有点舍不得下车了。

  就在我下车的最后一刻,我们相互拥抱了一下。

  “靠山村我以后还是会去的,王哥你等我。”

  “随时欢迎你,大作家。”王哥爽朗的笑了。

  一个月后,当我的这篇小说发表在最新一期的《收获》杂志上时,我在第一时间里给王哥发去了一条短信:王哥,在阳光明媚的某一个下午,我请你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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