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学费

　　 我升初中时，家里一贫如洗。因为拿不出学费，全家人都焦虑万分。眼看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学费还是没有着落，父亲愁得长吁短叹。情急之中，姐姐出了个主意：撸槐树叶换钱凑学费。但是，做染料用的槐树叶要晒干以后才能卖出去，不仅两毛钱一斤的价格太低，并且收购标准还相当苛刻。要在短期内靠卖干槐树叶凑够这笔不菲的学费谈何容易呢？而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事到如今，也只好带着一线希望按姐姐的想法去做做看了。

　　 姐姐在家排行老三，还没读完小学就辍学了。大哥二哥结婚早，懂事的姐姐对两个弟弟又疼爱有加，就主动帮父母承担了很多家庭的重担。从平常日里洗衣做饭推磨摊煎饼，到农忙时庄稼地里的耕种收割，样样都干。贫寒的家境使年幼的姐姐过早的体验了人生的艰辛。

　　 正是三伏天气，姐姐起早贪黑，挑着两个大竹筐，带根竹勾，在茂密的山林里来回穿梭。往往两筐槐叶还未采满，手上早就被槐刺扎的到处都是一道道的血印子。丛林里不光蚊虫叮咬，还有随时被毒蛇攻击的危险，姐姐顾不得这些，一心只想着多采些槐叶为我换来足够的学费。两大筐槐叶压的结结实实，姐姐就摇摇晃晃的挑到打谷场里及时摊开晾晒，一天下来，姐姐要这样往返几次。后来，姐姐干脆带着几条麻袋捎上干粮，中午也不回家，采满几麻袋槐叶等着傍黑天干完农活的父亲用小推车来推。那些日子，身体本就孱弱的姐姐累的又黑又瘦。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开学前，把晒干的槐叶卖掉，总算勉强凑够了我第一个学期的学费。

　　 有了这笔学费，我顺利的读上了初中。但是那些年，农民负担越来越重，学杂费越来越高，因为无力承担高昂的上学费用，很多农村家庭的孩子纷纷辍学。刚刚读了一个学期，我就濒临辍学的边缘。初一下学期，家里再也无力承担我上学的费用了。但是求学的欲望在我心里又异常强烈，不甘心过早退学。不得已，学费只能一拖再拖。

　　 负责收取学费的班主任老师姓惠，是来自邻乡的一个师范毕业生。惠老师相貌平平，不苟言笑，教学严谨，写一手漂亮的板书。由于我在班里的学*成绩还算优异，惠老师在我的学费问题上也算格外照顾。他和我商量好：在学校规定的期限内先替我垫付上，日后及时还他就行。惠老师的举动令我们全家人满怀感激，答应一旦有钱马上还他。无奈家里的拮据状况不但始终没有好转，而且越来越让人感到悲观。父母都是靠天吃饭的农民，摊上不好的年头，交完公粮和各种摊派的提留集资等等款项，不欠下一屁股债就算好的了，哪里还有什么收入呢？抛开下地必须的化肥农药的钱不说，毕竟，家里还要有一点柴米油盐钱。不然，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又怎么维持下去呢？所以，这种困窘的局面让我看不到尽头。欠惠老师的钱迟迟没能还上。惠老师急了。他找我谈了几次话。后来一次说的很不客气，情绪也很激动，显得非常气愤。大意是对等于借给我的学费很是担心和失望，他认为我们家人是有意拖欠。我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辩解，只是流着眼泪一个劲的说家里的确没有钱，请求他再宽限我一些时日。那种时候，眼里流的是泪，其实心里滴的是血：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罪不可赦的犯人，除了深深的愧疚，还有痛彻心肺的悲哀和无助。

　　 无论惠老师怎样催促，还钱的日子依然遥遥无期。后来，失望至极的惠老师把我赶出了教室。课是不能上了，回家又怕父母伤心，我就到田间地头或者找个没人的角落消磨时间。估计到了快要放学的时候，又来到学校的附近，等到放学的铃声响起，我就趁其它的学生还没走出校门，赶紧装模作样的回家。我怕同学们看见，怕他们异样的眼光和也许并非针对我的窃窃私语。那段时间，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以至后来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害怕和同学们接触。我经常一个人郁郁寡欢，甚至偷偷的流泪。但我从来都没抱怨过父母，也不曾抱怨过命运和一切无法改变的现实。我所在意的是：尽管贫困，但是在那样的一个年龄，我同样也有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灵需要得到尊重与呵护。后来，终于想方设法把欠惠老师的钱还上，我又回到课堂。当然，经过这一次的“教训”，惠老师再也不敢替我垫付学费了。不过，我依然还是感激他的，如果不是他那一次的善举，也许我就不得不中途退学了。

　　 我的学费依旧是摆在全家人面前的一大难题。每到要交学费的时候，父亲只得厚着脸皮一再请求校方网开一面，尽量允许拖欠一些时间。我知道，这样做，也真是难为了生性要强的父亲。但是，在贫穷面前，有时一个人又不得不低一低头。为了节省一些钱，我决定不再订学校统一的教科书。三年里，我只订过两个学期的课本，其余都是东拼西凑人家用过的旧书。好在，我的学*成绩还不算太差，而且语文成绩在班里始终名列前茅，甚至一度被作为班里的语文课代表。

　　 三年的初中生活总算熬到了头。继续读高中是不能奢望了。比起辍学的哥哥姐姐，能够读完初中我已经非常知足了。当初，要不是姐姐千辛万苦为我挣来的那笔学费，我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跨进初中的大门，更别说还能拿到一张毕业证书。在父母眼里，好赖，我也算个“文化人”了。

　　 多年来，我始终都没能忘记当初姐姐给我挣来的那笔学费。因为它给我的不仅仅是一次上学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它让我懂的了怎样感恩，让我学会了如何在生活的困境中寻找出路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