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冷吗?”我问她。 她把湿漉漉的头发摊到胸前,爱抚地玩弄着发梢。悄无声息地扎进水里,又悄无声息钻出来,大大一张苍白的脸正对着我,任我再是胆大也不免有些害怕。 “冷冷就*惯了呀。”她一摇一摆游开背对着我。 “要不你也试试?”再转过头来她已是一张明媚的笑脸,冰冷冷的湖面感觉一下子都生动了起来。 没死的时候她应该生的挺好看的吧?我心里想着,有些心猿意马,天呐,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是一只……鬼啊。 我也呵呵笑着,“我怕冷。” 她一下子变了脸,看起来应该很愤怒。“就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都这样。” 我一下子哑口无言。 恰好这时有渔船过来,划桨击水的声音弄得可大。整个西湖水似乎都震动了。她受了惊,顾不得管我,一把猛扎进水底,湖面又暂时恢复了平静。 “嗨喂——对岸那位官人,怎地这么晚了还在外晃荡,水面最近不太安全,赶快回去呀——”糟糕,还是被发现了,这么一览无余一个小岛,冬日里枯了的老柳,竟找不出一个地来躲。船家还在热情招手,我只得硬着头皮回应他,“小生家离这不远,歇歇就回了,多谢船家——” “载你一程吧——”看得见那晃荡的乌篷船朝这边过来了,船家穿透力的声音却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连忙拒绝,“不用不用,小生认得路。” 只见那船不知何时已调转了个头,一拐,就消失在茫茫大雾中,我松了一口气。 这才发现小腿肚有些酥麻,低头一瞅。呀——吓得我瘫软在地,蹭着后退好几步。不知什么时候那水鬼已爬上岸来,正死死抱着我的小腿睡大觉呢。 我从地上随手捡起根枯树枝,小心翼翼想把她的手给挑开,那被湖水常年浸泡发白瘦骨嶙峋的手就这样死死抓住我裤脚,看着就渗人,一阵凉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哪里知道这女鬼力气还挺大,瞧着睡着挺香却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我心知斗不过她,干脆放弃了。 “喂,别装睡了。”我皱眉用腿轻轻踢了踢她。她这才慢悠悠一个哈欠懒腰一伸从地上爬起来坐好,瞅着我,“好久没人来陪我玩啦,你可别想走了。” 我抽出我的腿,裤脚已经湿漉漉一片,坐着顾影自怜,没有说话。 “喂,刚船过来为什么不走?”她蹭我近一点。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都看见船上鬼火了。上去还不死路一条?”我把她从我身上弄开。 “死。”她轻蔑一笑,坐正扶了扶鬟角。月光洒在她脸上,其实她真的挺好看的——当然如果她没死的话。 “那你干嘛逃走?”赌气般,我问。 “想走就走啊。”她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一个人。“太吵了,我不喜欢。”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三百年。” “我们不是同时代的人。” “那是自然。我那个时候西湖可没这么冷清,通明的红灯笼可是整夜整夜的亮,倚澜阁传出的歌声会把人都化掉——”她有些陶醉,话也多了。“你知道苏小小吗?我认识。” 其实我不是很关心苏小小。但是为了不再次惹怒她,我只得装出很有兴致的模样。算起来她还该是长辈,虽然看起来她比我小多了。 但她话锋一转,“不过当时我比她有名多了。” “哦?”这回我还真来了兴致。 “就是死得早。” “哦。” “你不问我怎么死的?” “你要说我是愿意听得。”其实我是不敢问,大概鬼都是很忌讳这个的。 “姑且与你说说吧。其实我不是水鬼,我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该称作什么鬼,反正孤魂野鬼就对了。我是钱塘最富裕那家的大小姐,父母早去了。生的好看,脾气也好。追求我的男人络绎不绝,我从未动心过。直到十五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他娶了你,又把你杀了,卷了你家产,将你尸身沉入西湖底。”我接道。 “不,别打岔。我是自杀的。他爱上了别的女人。”她别过头去,“我求他把我放在这里的。还算良心。” “他不敢的。” “我叫他来陪我,他不肯。” “为什么?” “不知道。” “唔……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忘了。”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 “不知道。我喜欢这里。”她顿了顿,“又不喜欢。” 她把腿浸在西湖水里,抬起头来看月亮,哦,鬼也会有忧伤吗? 真是奇怪的一只鬼啊。我居然觉得她没那么可怕了。怎么可以?她是鬼啊。 “你恨我吗。” “不,这挺好的。”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昧着良心回答? 我赶紧站起来,四处走了走,以掩饰我内心的慌乱不安。我想走,可是我该去哪呢? 大略人生就是如此变幻无聊纠结吧,生又算什么?死又算什么?雷峰塔在对面肃穆着。 “听说塔底压了一条白蛇,你知道吗?”我已经决定了,如果她说有,我就留下。 “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她玩着水,不以为然。 我没想到她这样回答,让我又纠结了。我懊恼找个地方坐下,捡了树枝在地上画着圈。 “看,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她兴高采烈,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兴奋起来。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什么也没有。我疑惑的看着她。 “你再看。”她说,没有察觉我的异样。 起风了,一个浪卷过来,那是——那是一具尸体。我快哭出来了,我再熟悉不过的,那是我自己的尸体。 啊,这算是悲剧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