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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
 
 
修改时间:[2014/02/11 20:12]    阅读次数:[763]    发表者:[起缘]
 

   第一篇 爷爷 奶奶

   许多年来,一提起故乡,我竟有种莫名的困惑,究竟是远在寿光的桑家营子村是我故乡,还是坐落在黄河三角洲上的那个小村庄才是我的故乡。桑家营子村是我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地方,那里是我的根,那里的黄土下掩埋着我的祖辈先人;黄河三角洲上的小村是我长大的地方,这里有我儿时的玩伴,有伴我度过童年、少年时期的田野小溪,这里有我数不清的儿时回忆,有我青涩的少年。这两个地方都是因了我爷爷的缘故,才令我跟这两个相距甚远的地方有了如此深厚的关联。

   多少年后,当我随父亲第一次回到桑家营子村时,一路上,桑家营子村在脑海里只是一个概念,搜肠刮肚也寻不到半点痕迹。但当我见到在村口为了接我们足足等了半晌午的远房三叔时,当我的桑氏族人一拨一拨像走马灯一样进进出出来认亲时,当我第一次知道按我的金字辈有弟兄十人,我排行老四,而听着同辈族人管我叫四哥时,我似乎才知道,这才是我的故乡;虽然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我家的祖屋,没有了我家的祖田,甚至几经岁月、经过多次的平坟运动连祖辈的坟墓都不知所踪,但我知道这里是我的根基,我的原点,无论我离他多远,无论我是否来过,这里始终是我一切的出发点。当年,我的爷爷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他一去便再也没有回过故乡,直到他以身殉国埋在异乡的土地上,但这里依然留下了他的一切,留下了他一切的痕迹,虽然村中晚辈早已不再清晰地知道他,但我依稀感觉到他依然与故乡有着一种天然的联系,依然存在他故乡亲友的记忆里,存在他故乡乡民的话题里,他永远与故乡同在,永远活在故乡的记忆里。

   我爷爷牺牲时,我父亲也就十来岁光景,关于我爷爷的一些事大多听我奶奶讲的。我的奶奶老家在沂蒙山的沂水县,沂水县是革命老区。当年,我爷爷随部队驻扎在黄河下游北岸的惠民一带,这里当时是抗日根据地渤海军区的辖区。我常想:我奶奶如果当年没有决心和毅力走出来,走到黄河岸边,走到革命的队伍里来,走到时代的洪流里来,终其一生可能就是一个普通农妇而已。尽管,她一直是个普通农妇,却又有着不同于普通农妇的经历和身份。作为一个建国前的女共产党员,她的先进性和进步性,已经远远超过了与她同时期的那些她身边的农村妇女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一点都不普通,她的境界相对于那个时期农村的男人、女人们来说,是她(他)们难以项背的,她是走在她(他)们前列的。

   从奶奶的老家到黄河岸边有近300多公里的路程,当年,是没有路的,有的只是坑坑洼洼曲折泥泞的小土路,有的地方甚至没有路,得靠淌水爬坡自己寻路才行,我的奶奶带着她的母亲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靠着一双小脚,硬是一步步丈量到了黄河岸边,来到了我爷爷所在部队的驻地。我常想:当我的爷爷看到自己的妻子拖小带老历经艰难来到自己身边时,该是多么的兴奋和感动啊!从此,我奶奶的命运和人生轨迹,便永远跟渤海军区、跟黄河岸边、跟三角洲上的小村庄联系在了一起。

   到渤海军区以后,我奶奶参加了妇救会,把当地妇女动员起来,组织她们积极开展拥军支前活动;妇救会还积极发动当地广大群众踊跃捐粮捐款,献鞋献袜,支援前线。在筹粮运粮支援前线的日子里,整个垦区城镇乡村,车水马龙、人欢马叫,一派紧张热烈气氛。“吱吱吱,碾儿响,家家碾米忙,推的推来簸的簸,运的运来装的装,为了前方打胜仗,人人出力理应当”;“碾磨一齐转,米面送前线,打倒蒋介石,粮食是子弹”。这些流行的歌谣,生动地反映了当时繁忙支前的情景。而我的奶奶也在这繁忙紧张的工作中逐渐成熟起来,由随军家属转变为支前积极分子并成长为一名中共党员。

   我的爷爷在惠民牺牲后,当时的渤海行署对烈士亲属很照顾,在当地给予了妥善的安置,后来,由我奶奶在当地选择地方,由当地政府出面,组织人力给我的奶奶盖了房子,房子就在黄河三角洲上这个小村里,据说,选择这里是因为我奶奶看中了这里民风的淳朴和老百姓的厚道。我奶奶又在村里担任了妇女主任,因为她是仅有的妇女党员又是烈属,这一干就是几十年,而黄河三角洲上的小村庄也就成了我奶奶的第二个故乡。奶奶也把我爷爷从惠民烈士陵园迁葬在这个小村西边,得以近距离的为爷爷扫墓祭奠。奶奶也把自己对党对政府的感激,全身心的回报给了当地的父老乡亲。

  小时候,记得离油田油建北边不远,采油南边,驻扎着一支部队,现在想来也就一个班的兵力,人数不多,每天都要吹号、训练。对于当年的小伙伴而言,最高兴、最神秘、最期待的就是在离部队不远的地方,看他们拼刺刀、练队列了。而部队的那些人我基本都面熟,因为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到当地烈属家担水、扫院子开展慰问活动。而他们每次到我家,奶奶总是抢过战士手里的扁担、扫把,把战士让进屋里坐坐、喝点水,从不让战士们干活。我尽管不谙世事,但也隐隐觉得我的爷爷跟部队有着某种联系,感觉部队上的人对我家特别亲切也特别亲近,后来明白,这是在那个岁月里,部队、战士对烈属一种特殊的感情和情谊。

   在我的记忆里,总觉得奶奶很忙,天天闲不住。那个时候,总觉得村里天天有活动,天天得开会,每次开会,奶奶总是把村里的妇女组织起来,一起听文件,一起喊口号,一起热血沸腾。而奶奶也经常去公社、去县里开会,每次开会都是村里派人送到县里,然后再派人去县里接回来。每次回来,都要召集村里的贫下中农召开大会学*文件、学*精神。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她是尽职尽责的;作为一个农村干部,她是群众的榜样,是群众的模范。

  奶奶除了是个农村干部、党员外,她更是一位长辈,一位慈善的长者。当她已经垂垂老矣,而我有了自己儿子时,她留给我的更多的是祖母的慈爱。面对重孙,多年来养成的刚毅果敢的性格已荡然无存,流露出的是更多的欣喜与疼爱。那一年冬天,我住在西城,儿子不到两岁,奶奶因为太想重孙了,为了一解思念之苦,大清早就托村里的乡亲,用三轮车送到我住的小区门口,因为太早了,奶奶不忍打扰我,抱着两颗白菜,在冬日的清晨,在凛冽的寒冬里,竟一直等到我醒来、开门。在寒风中,苦等许久的奶奶进屋后,不是烤火温暖自己,而是先颠着小脚跑到重孙床前,静静端详还在熟睡的重孙,幸福、爱意洋溢在奶奶的眼神中。多年后,我总是感动于当年那个冬日的早上。

   后来,奶奶更老了;再后来,奶奶去世了,我们把她跟爷爷合葬在一起。生相随,死同穴,也是人生一大境界。

  多年后,当我回到桑家营子村时,父亲拿着爷爷唯一存世的一张相片,相片上的爷爷一身戎装,看上去英俊魁梧。当村里一位八十多岁的老者,爷爷当年的玩伴,一眼看到爷爷的相片时,浑浊的眼睛竟然一亮,双眼发光,用颤抖的双手摩挲着爷爷相片,念着爷爷的小名,喃喃地说:就是他,就是他。我的父亲是在他年过六旬以后,才知道他的父亲的小名的,每念于此,总有无限的感慨。老人激动地说:我们从小一直玩到大,他十八岁的时候,去了黄县,为了学门手艺,听说在黄县学的理发,一直在黄县做营生。再后来,七七抗战,马保三在牛头镇领导抗日起义,他回来,参加了马保三的起义,跟着马保三的部队走了。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我很欣慰,在有生之年见到他的子孙回来了。

  我常想:当年,我爷爷离家去黄县闯荡,离开他祖祖辈辈的土地去闯荡,相对于当时他的乡亲来讲,该是多么大的勇气和气魄啊。也正是闯荡,使我爷爷的视野和境界有了高于他同时代的乡亲的高度。在民族危亡,仁人志士振臂一呼,需要广大志士如影相随的情境下,我爷爷义无反顾地返回家乡,参加了抗日图存的洪流中。这支部队起义后,番号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鲁东抗日游击队第八支队”。后来,经过整编,清河军区与冀鲁边军区合并为渤海军区,杨国夫任司令员,景晓村任政治委员。我爷爷部队为渤海军区第四军分区,司令员为开国少将王兆湘,政治委员为开国中将徐斌洲。再后来,他的战友、他的部队为解放全中国南征北战,浴血沙场。而我爷爷则永远地离开了他的战友和他深爱的部队,永远地长眠在了黄河三角洲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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