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以此文来纪念我今生最好的朋友,一直被称作“爷爷”的狗。 豺、狼、狈、狐狸它们共同的特性是凶残狡诈。据说它们相互交配所产下的后代就是狗最早的祖先,经过多年繁育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品种。但狗与它们的祖先有着天壤之别,后来经过人类慢慢的驯养,成为人类最忠诚最善良的朋友之一。 我要说的就是发生在我和一只狗之间的真实故事。 和猫一样,狗对人的厚道和感情很悠远,但是人总是有意无意的伤害它们,伤害这种感情。 那一年,我受聘一家大的公司,给这家公司的郊区大库房做管理员兼保安员。这份工作是惬意的,不但轻松而且拿双份工资。 我管理着这里所有设备的进出,手下有十几口子,不过,并不是人,而是十几条狼狗。因为它们忠于职守,又不必开支,如果给我十几个人的话,一年的开支就是十几万,这可是很大一笔费用。而它们只要让它吃饱就行了。我手下还有一个炊事员,他负责给我以及这十几条狗做饭。 这儿离公司有几十里路,几天甚至十几天没人来。炊事员和我没有共同语言,我们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守在各自的房间里,互不干涉,喝酒、看电视,就是我一天的消遣。 这里有两条比较出众的狗,母狗叫“姥姥”,公狗叫“爷爷”。这奇怪的号是怎样叫起来的,无从查起。从炊事员嘴里得知,这里很多狗都和它俩有血缘关系,我想这就是它俩名字由来的一部分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这一天公司又派来一个人,说是可以替替我,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很能侃,很能吹,通过交谈我知道他曾经宰过猪,杀过羊,好像是公司一个什么头的亲戚,我对他的到来没有什么好感,一是对他的人,二是对他的到来而分去我的一份工资(虽然我还是挂着管理员和保安员的职务)。 有一天他告诉我说晚上给我弄点好吃的,我也没在意,告诉他你弄吧。天更黑的时候,他告诉我说已经搞定,我问他搞定了什么,他说你到屋里就知道了。我到屋里一看,那只叫做“姥姥”的狗被电线捆着嘴和四条腿躺在那里,它似乎已经感知到了正在逼近的危险,被铁丝捆着的嘴发出呜呜的哀叫声,眼里流着眼泪,脸上写满了哀怨和惊恐,那里面满含着对生的渴望和对人的绝望,看着此情此景,我的心在颤抖,闭上眼睛不敢看那抗议和哀怨的眼睛。 大个子不听我的劝阻,拿起锤子在敲在它的脑袋上,它痛苦、绝望、疯狂的冲撞,但最终还是逃脱不了那只杀猪宰羊的手,又被狠狠的敲了几锤子,血咕嘟咕嘟的冒出来,它抽搐了几分钟后伸直了脖子,吐出了长长的舌头,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看着此情此景,看着那 死都不肯闭上眼睛的“姥姥”(我想用死不瞑目来形容并不过分),我的心在颤抖。我知道下面他就要剥皮开膛,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实在不敢看那血淋淋的场面,扭头离开了那间屋子。一个小时后宰剥完毕的他跑过来告诉我说“姥姥”竟然怀着十一只像大老鼠似的小东西,听着他轻松的说着,一种犯罪感涌上了我的心头,一刀下去连大带小十二条生命真是罪过,早知道它坏了小崽,我说什么也得拦住大个子,这份不安在我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晚上炖了整整一大铝锅,大个子到我屋里叫我去吃,我眼前总是浮现出哀怨的目光和那十一条血淋淋的小生命,我说什么也不敢下嘴的。在大个子的嘲讽和取笑中,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着,我的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直想吐,以后每逢吃饭我都躲在宿舍里,等大个子吃完收拾完才出来吃点方便面一类的简单食品,喝点酒完事。他整整吃了一个礼拜,就连十一只小狗也被他炖熟了吃进了肚子(据说是有营养大补)。可能是吃了狗肉的缘故,也许是他身上留下了什么气味,先是拴着的狗不再友好,一见到大个子就扑他,猛叫不止。然后是“爷爷”咬掉了他的两个手指,身上也受了伤。大个子看出了一些门道,知道是报复,在这儿呆下去不知会被怎样,所有的东西都不要,毫不犹豫的直接从医院就走了,从此再无消息。 他走了以后,狗们失去了报复的对象,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我照常每天看电视,喝酒,看书,直到有一天,我发现“爷爷”有了变化,几天来它不吃不喝,善良忠诚的眼里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雾,那里面满含着失落,我觉得甚至还有绝望…… 黄昏是美丽的,但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景象。在逐渐消失的晚霞中,它孤单的游荡者化成了一幅悲哀的剪影,夜幕降临了,却无法抹掉这深沉的悲哀,漆黑的夜空中它绝望的呻吟着,它是悲伤的、疲惫的、浑身无力,他怀着一颗受伤的对人类恐惧而绝望的心。它的精神有点不正常了,它精神痴迷的四处寻找着,有时干脆大叫着狂奔,停下来的时候扬起脖子向着黑沉的天空哀嚎着,我知道它在想“姥姥”,或者它在想什么……空荡荡的大院里仿佛一切都凝固了,只有它痛苦凄厉的哀嚎和在屋里发呆的我。 那叫声满含着对失去伙伴的痛苦、悲伤、哀怨和绝望,令人不寒而栗。它长长的叫声会牵动着整个院里的狗狂吠不止,那叫声是苍凉而悲壮的,叫的人心里焦躁不安,心里发慌。 一天,两天,三天……它不吃不喝,我想它是想“姥姥”想疯了,我受不了这悲哀叫声以及每天看到的情景,我为自己没有阻止大个子杀“姥姥”而不安,内心深处备受煎熬。我感到内疚、痛苦和耻辱,多么好的一对伴侣,就这样剩下一只孤零零的。我实在受不了一次次拿东西让它吃,它看都不看一眼。 有一天,我伸出手摩挲它瘦的只剩下骨头和已经飞炸了的被毛(我真怕它会咬我一口),但那一瞬间,它的眼睛变的痴呆了,它似乎感到了我温暖的爱抚,人和狗之间同时经历着最细微、最微妙和最复杂的变化。也许这意外的爱抚使它感到了一丝暖意,刹那间变得温顺的眼睛里竟然啪嗒啪嗒的落下眼泪。真的,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狗的眼泪,晶莹剔透,绝对比有些人要纯洁真诚。我把它搂在怀里,同情、悔恨、钦佩各种心情交织在一起,我也忍不住掉下眼泪,它沉浸在一种幸福中,幸福的呻吟着。 它开始吃东西,为了弥补心中那份歉意,我加倍的照顾它,爱护它,它好像从迷惘中回到现实中来,也许它已经忘记了往事的忧伤。 处的时间长了,它竟然对我有了一份深深的眷恋之情。以至于多年后我仍不能忘记这种人与狗之间的珍贵感情。也许它忘记了自己是动物中的一员,它把自己融入了我的生活中,渐渐的我也成了它生活中的一部分,我走到哪儿它跟随到哪儿,我进屋它便会一动不动的卧在门口,只要一走出门,它会爬在我脚下,嘴也贴在地上,哼哼叽叽的轻叫着那情形就像一个小孩对大人撒娇。 我偶尔出门办事,它也会跟着出去,我进屋他还是乖乖的卧在门口,绝对不会进门,即使门是敞开的。这也许是狗的灵性。等的时间长了它会在小范围内转上一转,绝对不会跑的太远。它已经熟悉了我的脚步声和口哨声,我的口哨一响它就会飞快的跑过来,匍匐在我的脚下,轻轻的叫着撒上一阵子欢,我呢,则轻轻的用手抚摸它,它就满足的幸福地呻吟着,然后起身跟我走。 然而身后时时跟着一条狗也是诸多的不便。首先是坐车,虽然它很温顺,但仍避免不了引起老人、小孩及女士的惊叫,因为这毕竟不是在家里。而北京是不许养狗的,那么大一条狗卧在地上,也占着不小的地方,我带着它一次又一次的坐车,侥幸的是人们在惊讶、好奇的目光中它倒是从没出过乱子。 也许它感觉到自己是幸福的,因为生活又充满了爱。可是对于我来说,它对我的依赖性越强越深,我对自己的自责和悔恨痛苦也就越深、越重。所以我对它也就更加的好,无微不至。而它对我的依赖之情也就更加的深,更加的重,这种人与狗之间的微妙感情使我越发的不安,更加的内疚,只有百般的照顾和爱护它则越发地对我忠诚温顺,对我的依赖越深。 偶尔它还会长时间的嗥叫,我的心里更加的不安,叫的我焦躁、心烦。只有抱紧它轻轻的抚摸它,它的叫声渐渐地化作幸福的呻吟。 人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不知君可体验过那种莫名的凄凉。在这呆久了,种种原因,我想离开这儿,但想想对我依赖性很强的“爷爷”,我不知道怎样安置它…… 牲畜和人一样,有一种本能的预感,甚至比人还要灵敏。 在我收拾东西整理屋子时候,它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或者是真的预感到了什么,当我破天荒头一次让它进屋,它望着我失神的眼睛,心慌意乱的叫着,不时的扑到我身上。我无奈地扶着它的脑袋,轻轻的安慰着它,它痛苦的哀鸣敲打着我的心,那里面包含着委屈、哀、怨、凄凉、乞求、不舍…… 我的心碎了,在流泪在流血。眼泪顺着它的脸流了下来,我也抱着它掉下伤心的眼泪,人与狗相对流泪,哭的淋漓尽致毫无遮拦。为了这份最深最真的感情我决定推迟行期。 它的情绪又一次稳定下来,我的心越发的不安起来,我无法面对这即将分手的残酷现实,我想它也是吧。 然而我必须得走,终于有一天,我把它叫进一间屋里锁上门,在它伤心、痛苦、绝望、哀怨的狂叫声中,我不敢停留,毫不犹豫地走了,离别最是无奈。 伤心的泪咽进肚子里。 由于各种原因,一段时间内我无法顾及狗的消息,一个月后,身边的事已经处理完了,抱着对它的日夜想念,我迫不及待地往库里打了个电话。 新去的管理员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告诉我,那可真是一条神奇的狗。那天我走后,它在我屋子里四处乱闯、乱撞。狂叫不止,后来被放出便跑了出去,三四天没有它的踪影,大约是第五天它回来了,瘦了,也憔悴了许多,在我的房间门口叫着就是不肯离去,新管理员见它叫的可怜,就把我的房间打开让它进去,它在我的房间里四处嗅着闻着,叼着我留下的衣服,卧在那儿一动不动,眼里流着眼泪。管理员也没往外赶它,就让它在我屋里,它就那样守着我的衣服一动不动的卧在那里。给它东西也不吃,一天两天……。它不吃不喝,就这样活活饿死了。听完电话,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我今生最好的朋友,我最亲爱的狗竟然就这样走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和感情超越了人与动物之间的界限,这是一种超自然的友谊和感情,是我今生最最珍贵的回忆。 这种可怜也是可悲的结局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追悔莫及,从此再也不敢去大库,再也不敢去那令我伤心又终身难忘的地方。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对“爷爷”的那种特殊的感情,使我对所有的狗都另眼看待,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一直很喜欢狗,我把每只狗都当作是我的好朋友,爱护它们,关心它们。 据说狼能追踪1000里,狗能追踪800里,可以想象几天来它长途跋涉苦苦的找不到我的绝望和沮丧的心情。它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倒了,它又一次陷入了迷惘之中,天生的忠诚和对人的敌视,绝望使它彻底崩溃,于是它选择了死亡,选择了一条令人震撼的结束方式。 我不知道狗有没有语言和思维,但这种奇特的经历,真挚的感情给我的启示,是我一辈子也享用不完的。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我永远也忘不了有只叫“爷爷”的狗带给我的感动和震撼。我把这奇特的经历写出来,来表达我对“爷爷”最深切的怀念…… |